玄青光幕再次亮起时，第一幅画面，却是养心殿。微趣暁说徃 罪薪章截庚芯哙
龙椅上，朱瞻基身着明黄龙袍，面容沉静中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下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须发皆白的林长久站在文臣首位，手持玉笏，眼皮微垂，似是困倦。
一个微不可察的哈欠被他悄悄掩在袖后，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下朝前兆。
“陛下，众卿若无他事，今日便”
林长久的声音平静响起，正要帮朱瞻基宣布散朝。
“等等。”
年轻的帝王忽然开口打断了林长久的话，从御案上拿起两份奏折，目光扫过殿下的林长久。
“朕近日翻看旧档，见两封折子，颇有深意。”
林长久缓缓抬眸，面露疑惑。
“其一是北方边镇所奏，瓦剌部请求内附、开关市、划地安置，其二是山西商人联名条陈，建言许瓦剌组蕃兵协防，可省军费、增税赋。”
朱瞻基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朕反复思量，觉此二议，看似各有顾虑，实则利国利民。”
闻言，林长久的身体微微一僵。
“瓦剌败于太宗，已有数十年，部众流离，诚心归附，若拒之门外，徒增边患，若纳之安置，化敌为友，既显天朝仁德，又可减边防之费，至于商人所请蕃兵之议。”
朱瞻基顿了顿，目光如炬。
“漠北地域辽阔，我军常年驻守，粮饷耗费甚巨，若许其自治，抽丁为兵，协防边隘，我军可回调内省，专注腹地，且以商贾之利，充国库之虚，此非两全之策？”
殿内一片死寂。
林长久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陛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老臣批驳此二议，非为保守，瓦剌虽败，其部酋马哈木、脱欢之辈，狼子野心未灭，所谓内附，实为窥我虚实、休养生息之计，至于漠北”
老人挺直了佝偻的背脊，眼中锐光乍现。
“漠北，如今乃北疆门户，失漠北，则漠南皆在虏骑俯冲之下，蕃兵之议，更是荒唐，兵权国器，岂可假手外族？今日许其协防，明日便可里应外合！商人逐利，罔顾国险，其言断不可信！”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朱瞻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林公。”
他换了个称呼，语气却更冷了。
“朕知你老成谋国，然时移世易，太宗时瓦剌势大，自当严防，今其部众离散，牛羊冻毙，老弱啼饥，却乃收服人心之良机，若一味疑惧，恐失远人之心。
“至于商人。”
朱瞻基的手指轻敲御案。
“朕已命户部核查，去岁北疆茶马互市，税银较前年增三成，若依山西商人之议，全面放开，岁入可再增五成，国用不足，乃现实之困，开源节流，方为治国之要。”
林长久还想再言，朱瞻基却已抬手制止。
“林公年事已高，思虑过重也是常情，朕意已决，此二议，准。”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
林长久怔怔地望着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嘴唇微颤，似有千言万语。
但最终，他只是缓缓垂下眼帘，深深一揖。
“陛下圣明。”
那声音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画面定格在林长久佝偻的背影上。
那身紫色官袍显得空荡，仿佛一夜之间，这老人又瘦了一圈。
“另有一事。”
朱瞻基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
“林公身为首辅，总揽机务，劳苦功高，然年逾古稀，朕实不忍见其过度操劳。”
他目光扫过殿下众臣。
“杨士奇。”
“臣在。”
文臣队列中，一名面容儒雅、气质沉稳的中年官员出列。
“瓦剌安置事宜，由你总领，会同礼部、户部办理。”
“臣遵旨。”
杨士奇低头接旨，眼角余光瞥向林长久，神色复杂。
“杨荣。”
“臣在。”
另一名目光锐利、气势干练的官员应声出列。
“漠北蕃兵整编、与山西商贾对接之事，由你督办，兵部、工部协理。”
“臣，遵旨。”
杨荣的声音干脆利落，但接旨时，他亦看了林长久一眼。
朱瞻基一连点了七八名大臣，将原本属于首辅权责的诸多要务，一一分派下去。
每点一人，林长久的背脊便佝偻一分。
待到旨意宣毕，老人脸上已只剩苦笑。
“陛下体恤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他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很低，很久。
朱瞻基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坚定取代。
“散朝。”
光幕上的画面流转。
养心殿暖阁内，朱瞻基伏案疾书。
一份份关于瓦剌安置、蕃兵编制的奏折从他笔下流出，朱批鲜红刺目。
“准。”
“依议。”
“速办。”
年轻的帝王似乎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中。
每批一份奏折，他的嘴角便上扬一分。
画面再次一变，却是漠北草原以外，风雪漫天。
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瓦剌部族牧民望着南方的无边草原，眼中尽是渴望。
漠北之外的环境恶劣，日子太苦。
突然，一明朝官吏骑马而出，高声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念尔瓦剌部众诚心归附，特准开关市，划漠北之地安置。即日起，各部可南迁。”
牧民们愣住了。
随即，狂喜的呼喊声响彻草原！
“单于万岁！”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牧民们跪倒在地，朝着南方叩首，泪流满面。
漠北边境，明军大营。
一队队士兵正在收拾行装，面色愤懑。
“凭什么？我们在这儿守了十几年！说撤就撤？”
“听说朝廷要让瓦剌人自己守这里，叫什么蕃兵协防。”
“荒唐！把刀把子交给狼，还说狼会帮你看门？”
“少说两句吧，陛下的旨意。”
将领们呵斥着，但自己的脸色也难看得很。
许多将士在这里都有家业，划得草场，开采矿藏也都有分红，如今一纸调令，一切都要抛下。
营门外，当地百姓闻讯赶来，黑压压跪了一片。
“军爷不能走啊！”
“你们走了，鞑子来了怎么办？”
“朝廷是说瓦剌人归附了，可我们怕啊。”
有老牧民拉着年轻士卒的手，泪眼婆娑。
那士卒别过脸去，拳头攥得发白。
画面再变，山西某处豪奢宅邸内。
几名身着锦袍的大商人正举杯相庆，主座之上，竟坐着几名瓦剌装束的将领。
“脱欢大人，合作愉快！”
“从此草原之利，你我共分之！”
“大明皇帝英明，哈哈，英明啊！”
酒杯碰撞，笑声猖狂。
堂下舞姬翩跹，丝竹靡靡，一派纸醉金迷。
光幕上的画面再变，又是养心殿的朝堂。
户部尚书夏原吉手持奏本，声音洪亮：
“陛下，去岁北疆茶马互市、漠北蕃兵协防省下的军费，合计增收银六百二十万两，牛羊四万头，国库岁入，较前年增一成半。”
朱瞻基坐在龙椅上，嘴角含笑，志得意满。
“好，好。”
他连说两个好字，目光扫过殿下垂首不语的林长久，愈发畅快。
“陛下英明！”
一名官员忽然出列，高声赞颂。
众人看去，乃是工部右侍郎陈瑛，此人本在朝中名声不显，但近来因经办漠北安置瓦剌工事，颇得皇帝赏识。
“瓦剌归附，漠北安定，商路畅通，此皆陛下圣断之功！今四海之内，皆有外族慕义来归；各边商贾，亦盼效仿北疆，许蕃兵协防、开边互市，若推而广之，则我大明岁入可再倍增，边患永息，盛世可期！”
一番话说得漂亮，马屁拍得响亮。
朱瞻基听得舒坦，但目光触及林长久时，还是顿了顿。
老人依旧垂首，一动不动，仿佛殿内喧嚣与他无关。
“陈卿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朱瞻基开口问道。
殿内一阵沉默。
不少官员偷眼去看林长久，又看看皇帝，欲言又止。
终于，林长久动了。
他缓缓出列，持笏的手微微颤抖。
“陛下。”
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北疆之策，见效太快，岁入之增，来路可疑，老臣请陛下暂缓推广，彻查北疆实情，瓦剌部众究竟有多少？迁入漠北者几何？所谓蕃兵，是真协防，还是暗聚兵马？商人所报税银，可有虚报？边军撤离后，当地百姓安危如何？”
一连数问，句句诛心。
朱瞻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林公。”
他的声音冷了。
“北疆奏报，朕亲自核查过，瓦剌迁入部众，皆登记造册，蕃兵编制，由杨荣亲督，税银入库，户部反复清点。至于边民。”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
“朕已下旨，凡愿随军内迁者，赐田宅、免赋税，不愿者，留居故土，由蕃兵协防，何来安危之忧？”
“陛下！”
林长久猛然抬头，老眼中竟有泪光。
“老臣曾在边镇数年，深知草原部族习性！彼等今日饥寒，自然恭顺，来日牛羊肥壮、兵强马壮，岂会甘居人下？漠北地利，一旦有失，漠南门户洞开！到那时，整个草原。”
“够了！”
朱瞻基猛地一拍御案！
殿内死寂。
年轻帝王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白发苍苍的老臣。
“林长久，朕敬你是两朝元老，顾命首辅，但你屡次质疑朕之决断，危言耸听，动摇国策，是真为国担忧，还是。”
他深吸一口气，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还是恋栈权位，不愿放权？
林长久怔怔望着皇帝，嘴唇颤抖，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他缓缓跪倒在地。
“老臣失言，陛下若觉老臣政务繁重，可交由他臣。”
这话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朱瞻基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坚定取代。
“既如此，北疆之策暂不全面推广，然安南、西藏等地若有外族请附、商贾建言，可酌情试行。林公。”
他顿了顿。
“你年事已高，今后内阁琐务，便多交予三杨吧。”
“臣领旨。”
林长久叩首，额头触地。
画面定格在他佝偻跪伏的身影上，许久，才逐渐淡去。
洪武五年。
养心殿前。
朱元璋背着手，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坏了。”
良久，老朱才吐出两个字，声音沉重。
“朱瞻基那小子，开始只是想争权，现在，怕是要酿出大祸了。”
他身后，李善长叹息：“林长久所言，句句在理，草原部族，畏威而不怀德，今日饥寒来附，来日强盛必叛，漠北之地唉，那是北疆锁钥啊。”
胡惟庸皱眉道：“更可疑的是那岁入，北疆苦寒，商路初开，怎能骤然增收百万？臣怀疑，恐怕是预征了未来数年之税，或是强压边民、虚报账目。”
刘伯温一直眯着眼看光幕，此时缓缓开口：“陛下，诸位同僚，你们可注意到光幕所示，瓦剌牧民狂喜跪谢，边军愤懑撤离，百姓哭求挽留，唯独没有一样。”
“什么？”
朱元璋回头。
“没有瓦剌酋长、贵族朝拜谢恩的画面。”
刘伯温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脊背一凉。
“来的都是贫苦牧民，那瓦剌的精锐骑兵呢？部族头人呢？至于那个与商人举杯的脱欢大人，应该只是瓦剌的贵族代表。”
他顿了顿。
“若脱欢已在漠北，与商人勾结，那瓦剌的首领马哈木，又在何处？”
寒风掠过殿前广场，卷起枯叶。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
光幕此时又亮了起来，却又出现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