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五年。
自光幕上次消散,已过去一个多月。
这四十余日里,朱元璋几乎没睡过几个整觉。
每日寅时初便起身,先是翻阅户部呈上的试点田亩清丈册,随后召见工部、户部官员,询问集合生产推行的进展,再到午后亲自骑马出宫,去应天府周边的试点村落查看实情。
然而他如此勤劳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此刻,养心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前堆著一叠奏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殿内,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刘伯温等重臣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砰!”
朱元璋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半寸高。
“这就是你们给咱办的事?!”
他抓起最上面一份奏报,几乎是砸向李善长脚下:“应天城南三十里,上元村试点,集合农庄鸡圈爆发鸡瘟,五百余只鸡死了四百七!这鸡瘟怎么来的?嗯?!”
李善长躬身拾起奏报,额角渗出细汗:“陛下,据报是外村带入的病鸡所致,管理鸡圈的农户未及时查验。”
“未及时查验?!”
朱元璋霍然起身,绕过案几,走到李善长面前,怒斥道:“那管理的人呢?死了鸡,肉呢?咱看了账目,说是埋了,可有人亲眼看着埋了?!咱派锦衣卫去查,说邻村有人夜里偷偷煮鸡吃!”
他转身又抓起另一份奏折:“还有这个!江宁县试点,二十户集合耕田,说好按劳按地分股,结果呢?王老五一家七口,五个壮劳力,天天最早下地最晚收工,李二狗家就夫妻俩,还经常偷懒,到分股的时候,李二狗他娘坐在地上哭,说自家分少了活不下去!里正怕闹出事,偷偷多分了两厘!王老五家却少了两厘,这他娘的就是你们说的合理分配?!”
汪广洋硬著头皮出列:“陛下,百姓习性各异,有人勤快有人懒,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能靠里正多做措施,加以平衡。”
“平衡?!”
朱元璋眼睛瞪得滚圆:“规矩定了就要执行,一次退让,次次退让!此例能随便开么?”
胡惟庸小心翼翼道:“陛下,还有一事,有些乡绅大户,见集合生产确有增产之效,便暗中勾结里正,将自己家的田也并入集合农庄,却让自家佃户继续耕作,自己多占股,下面的农户敢怒不敢言。
“混账!”
朱元璋一脚踢翻旁边的矮凳,胸膛剧烈起伏:“咱要的是让贫苦百姓过好日子!不是让这些地主更肥!”
他喘著粗气,环视殿内众臣,见一个个都低着头,心中那股火更是压不住:“当初光幕放出来,你们一个个说难、说不可行!咱硬要推,你们才勉强去做!现在出了问题,你们是不是心里在笑?笑咱不听劝,活该?!”
“臣等不敢!”
众臣连忙躬身。
“不敢?”
朱元璋冷笑:“刘伯温,你说!”
刘伯温抬起眼,眼神平静:“陛下,臣当初所言,非是反对新政,而是觉得推行需循序渐进、考虑周全,如今出现这些问题,恰说明臣所言非虚,但既已推行,便当见招拆招,而非半途而废。”
闻言,朱元璋盯着刘伯温看了半晌,那股怒气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疲惫。
他走回龙椅,慢慢坐下,手指按著太阳穴。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朱元璋才哑声开口:“咱知道难,咱能不知道吗?当年打天下,哪一步不难?可再难,看见后世百姓碗里有肉、锅里有油,咱这心里就跟火烧一样!咱等不了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无力:“咱不是怪你们,只是这满朝文武,怎么就没一个像光幕里林长久那样的?能一条条把道理讲透,能把事儿迅速的办下去。”
李善长等人闻言,面色复杂。
他们何尝不想把事情办好?
可这集合生产千头万绪,牵扯土地、人口、分配、监督,哪一环出了问题都可能前功尽弃。
更何况,许多底层胥吏阳奉阴违,乡间宗族势力盘根错节,哪里是一道圣旨就能理顺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太监小跑入内,跪地禀报:“陛下!宫外天空,那玄青光幕又出现了!”
朱元璋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走!”
朱元璋豁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都跟咱去看看!看看这排行第九的贞观盛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养心殿前。
玄青色光幕悬浮半空,鎏金文字缓缓浮现,庄重肃穆。
【盛世国运排行第九,贞观盛世】
文字定格片刻,随即光幕荡漾开来,化作一幅幅流动的画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少年。
少年身披明光铠,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手持马槊,身后是如林的旌旗与精锐的玄甲军。
一幅幅画面中,李世民率军冲锋,马蹄踏碎烟尘,槊尖所指,敌军溃散,所向披靡。
那是武德年间扫平群雄、一统天下的峥嵘岁月。
接着画面一转,变为宏大的战争场景。
名将李靖率铁骑踏破阴山,东突厥颉利可汗被生擒至长安。
侯君集远征高昌,唐军旗帜插上西域城头。
李??、苏定方等将领的身影交替出现,大唐军队开疆拓土,兵锋所向,四夷宾服。
然后画面慢了下来。
出现了百姓的面孔。
起初是隋末的景象:田野荒芜,饿殍遍野,一个枯瘦如柴的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眼神空洞。
衣衫褴褛的流民聚在一起,有人拿起锄头,砸向地主家的粮仓,火光冲天。
易子而食的惨剧在角落里上演,人性的底线被饥饿彻底撕碎。
但随着画面流转,时间推进。
荒田被重新开垦,水渠被疏通,穿着麻布衣的农人扶著犁,黄牛缓缓前行,泥土翻出湿润的黑色。
春播秋收,金黄的粟穗沉甸甸地垂下头。
百姓身上的衣服,从褴褛破布,渐渐变成厚实的麻衣。
餐桌上,从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汤,变成了稠厚的粟米饭,偶尔有一碟腌菜,或是一碗飘着几点油星的菜汤。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农家小院。
晌午时分,男主人从田里回来,妻子端出一陶盆粟米饭,还有一小碗蒸熟的芋头。
两个孩子围着桌子,虽然饭菜简单,但人人脸上都有满足的神色。
饭后,男主人坐在门槛上,用粗糙的手编著草鞋,妻子在院里喂鸡,鸡窝里传出“咯咯”声。
接着是长安城的街景。
东西两市商铺林立,胡商牵着骆驼走过,驼铃叮当。
绸缎庄里妇人挑选布匹,酒肆中士子饮酒赋诗,坊间孩童追逐嬉戏。
虽然并非人人富裕,但市井之间透著一种安稳的生气。
然后,一幅巨大的疆域图在光幕上展开。
疆域图从东到西,横跨数十万里。
北至贝加尔湖,西抵中亚的河中地区,南达安南,东临大海。
西域诸国皆设羁縻州府,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商队络绎于途。
突厥、吐谷浑、高昌等昔日强敌,或灭或附,尽归唐土。
最后,画面定格在太极宫前。
盛大的朝会,百官肃立。
宫门之外,数百名来自不同国度、穿着奇装异服的使者列队而入。
波斯人深目高鼻,天竺人身披纱丽,新罗人冠带整齐,吐蕃人辫发裘衣,回纥、靺鞨、室韦、南诏
万国使节,手捧国书与贡品,匍匐在地。
李世民高坐御座之上,衮冕庄严,目光扫过殿前诸使,威严中带着一丝宽和的笑意。
百国使者齐声高呼,声震殿宇。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然后缓缓淡去。
最终,光幕上浮现出总结的文字:
【贞观一朝,上承隋末崩乱,下启盛唐气象,太宗李世民,文治武功并盛,对外开疆拓土,平定四夷,丝绸之路重开,万国来朝,尊为天可汗,对内轻徭薄赋,劝课农桑,用人唯贤,从谏如流,政通人和,百姓安居。】
【贞观年间,粮价平稳,盗贼稀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实为千古罕见之治世,盛世国运排行第八,名副其实。】
文字停留片刻,如鎏金烙印,随即光幕水波般荡漾,渐渐隐入虚空。
养心殿前。
朱元璋背着手,仰头望着光幕消失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
“李世民确实是个好皇帝。”
他低声道,语气中竟有几分佩服:“隋末那烂摊子,堪比咱接手元朝时的光景,他能收拾成那样,不容易。”
朱元璋身后,李善长亦是感慨:“贞观之治,史书早有记载,然今日光幕亲见,方知盛况不虚,轻徭薄赋、劝课农桑、任贤纳谏,此皆明君之道。”
徐达虽未说话,但眼中亦有震撼之色。
那万国来朝、共尊天可汗的场面,对任何一个武将而言,都是难以抗拒的荣耀。
站在朱标身边的少年朱棣,此刻眼睛则亮得惊人。
他攥紧了拳头,小脸激动得发红,压低声音对朱标说:“大哥!你看见没有?李世民这皇帝当的,真猛啊!当皇帝就该这样啊!”
朱标温和的拍了拍朱棣的肩:“武功固然重要,但你看那些百姓能吃饱穿暖,这才是根本。”
“我知道!”
朱棣用力点头,但眼神依然火热:“可开疆拓土也是为了让更多人过好日子啊!而且。”
他声音低下去,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兴奋:“光幕上显示了的,我以后我以后也能。”
他没说完,但朱标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朱元璋转过头,正看见小儿子那兴奋的模样,心中一动,又想起光幕里老年朱棣的雄姿,心情复杂。
不过此刻,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贞观排第九。”
朱元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那第八是谁?总不能还是唐朝吧?”
话音未落,天空忽然再次泛起玄青色的微光!
众人一惊,齐齐抬头。
只见光幕之上,崭新的文字重新浮现。
【盛世国运排行第八,大明第六代皇帝前十二载,正统盛世!】
文字闪烁几下,随即又出现一行:
【欲明正统盛世何以位列第八,须自第五代皇帝宣德帝时说起!】
看到这里,朱元璋猛地瞪大眼睛。
“第八也是咱大明?!”
他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正统,第六代皇帝么?不过宣德帝干了些什么?怎么会跟正统盛世有关的?”
朱元璋陷入了疑惑。
闻言,群臣也面面相觑。
光幕透露的信息很少,他们也不知道宣德朝发生的事。
更不知道宣德帝为何关系到正统朝的盛世排名?
而此时,玄青光幕上的文字渐渐淡去,一幅幅画面迅速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