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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盯着朱高炽,语气温和:“林长久此人,才具实属罕见,却也因此难受掌控。”
“朕不欲杀他,但亦不可再纵之,即日起,将其迁至西菀别院,朕会派人优待之,许其著书立说,许其上呈天听,但无旨不得出,无诏不得见外臣,如此,才能绝其交通内外之患。”
他略一停顿,目光深远,仿佛已看到身后之事:“待朕百年之后,你若觉得其策尚有可用,用之亦可,然只可限于商事经营、钱粮筹划,断不可再令其插手吏治、兵事,更不可使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此乃为君者,必守之分际。”
朱棣说完,看着朱高炽,等待他如往常一般,恭敬领命。
庭院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朱高炽脸上那温顺恭谨的笑容,一点点淡去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久到朱棣的眉头再次蹙起,久到一旁侍立的朱瞻基手心开始冒汗。
终于,朱高炽轻轻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极深,仿佛将胸中积郁数月乃至数年的块垒,都吁了出来。
他向前一步,不再是方才那种应对式的拱手,而是端端正正,整理衣冠,对着朱棣,深深一揖。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迎向朱棣骤然锐利起来的视线,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再无半分迂回:“父皇,儿臣以为,绝不可对林公如此。”
朱棣眼神一厉:“嗯?”
朱高炽恍若未见,继续道:“林公年近五旬,精力已不如前,儿臣不知,上天还能留他辅佐大明多少年,如此经天纬地、千年难遇之才,若仅因猜忌,便将其圈禁一隅,只令其打理锱铢商贾之事,无异于将干将莫邪束之高阁,只用其裁纸切菜!此非用才,实为戕才,更是负了天下万民之望!”
“你”
朱棣勃然变色,方才那点和缓气氛荡然无存,他猛地一拍石几,茶盏跳起。
“朱高炽!你是喝了那林长久的迷魂汤吗?如此为一个外人张目!朕还没死呢!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
声若雷霆,吓得朱瞻基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脸色煞白,额角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无比惊恐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盛怒中的爷爷,只觉得天旋地转。
然而面对朱棣的责问,朱高炽却再次拱手,声音反而更加沉着:“儿臣用林公,非为私谊,实为天下,为大明!儿臣自知才疏学浅,唯有一点痴念,愿使我大明子民,人人能多吃一口饭,多穿一件暖衣,而林公之能,远不止于此!他能让百姓不仅吃饱,更能吃好,不仅穿暖,更能穿美,能令仓廪实而知礼节,国库丰而强兵甲,父皇明鉴,这些年,您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永乐大典,几下西洋,耗费何止巨万?然在儿臣与林公执掌下,国库却连年充盈,国内百业渐兴,百姓安居乐业,烽燧渐熄!此非儿臣之功,实乃林公运筹之力!”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发高昂,里面充斥着坚定:“父皇说林公老了?可正因其年岁渐长,光阴宝贵,才更应趁其智虑尚明,精力未衰,尽展其才,以谋万世之基业!而非困于方寸之地,消磨殆尽!儿臣视林公,半为臣属,半为恩师,从林公处,儿臣所学甚多,却常感所学不足其十一!如此国士,岂能以囚徒待之?父皇,苛待老臣,非明君所为,亦寒天下士子之心啊!”
朱棣的脸已彻底黑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缓缓站起身,那久居帝位的威压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朕,若一定要如此呢?”
朱棣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字一句。
“那林长久,必须圈禁!朕不仅生前要圈禁,朕还要发下密旨,朕若死后,你若敢把他接出来,自有人挟密旨杀之,或者朕死时就把他带到地下去,让他在地下为我朱家效力!”
朱棣乾纲独断,已经把话说绝了
朱高炽的身体一僵,他望着脸色阴沉的朱棣,眼中有犹豫,有痛苦,有挣扎,但最终,这些都被坚定所取代。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掀起衣服下摆,跪倒在地。
这个动作让朱棣眼中怒意稍滞,让跪在一旁几乎瘫软的朱瞻基稍稍的松了口气。
然后,他们听到朱高炽用清晰而平静,却蕴含着莫大力量的声音说道:“若父皇执意如此,苛待国士,自毁栋梁。”
朱高炽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毫不避让地直视朱棣的双眸。
“儿臣,只好请父皇,恕儿臣不孝。”
“这大明的监国太子,儿臣要造你的反了。”
“”
死一般的寂静。
朱棣瞪大了眼睛,如同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眼前的朱高炽。
他这个平时温和仁厚的大儿子,此刻身上却流露出从未有过的锋芒,其中似蕴含着承载万物又能颠覆一切的决绝。
“你你说什么?”
朱棣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震惊与暴怒前的失真。
“你你个逆子!你敢再说一遍?!”
朱高炽跪得笔直,迎著父亲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缓缓地,再次清晰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温和,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显铿锵:“父皇若定要如此,那儿臣,只好行忤逆之事了。”
“还有,请陛下,称我为太子!”
“”
跪在旁边的朱瞻基,彻底傻了。
他睁大了眼睛,无比震惊的看着身边的朱高炽,却感觉如同在做梦一般。
这是我爹?!
那个连对宦官宫女都和颜悦色、被二叔三叔挤兑了也多半一笑置之,脾气软的跟棉花球似的太子爹?!
他竟然要反了皇爷爷?!
朱瞻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顶门,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另一个时空。
洪武五年。
养心殿前,同样是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手里的茶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著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光幕,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威严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懵然。
他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个看起来面团团似的好孙子,恭顺得几乎有些懦弱的朱高炽未来行事仁厚的洪熙帝,说要造他老子的反?
就因为一个臣子?
一个叫林长久的臣子?!
朱元璋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太子朱高炽”刚刚创建起来的“孝顺懂事”的认知。
而他身后,那李善长手里的胡子差点被自己拽下来几根,他顾不得疼,只是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这太子,他他竟然。”
左丞相汪广洋也是瞠目结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道:“刚刚极则柔,柔极则刚太子殿下平日温润如玉,不想骨子里,竟有如此如此刚烈决绝的一面!”
刚才还在觉“父慈子孝”、“家国之幸”的几位重臣,此刻全都哑口无言,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见了鬼似的震惊。
少年朱棣更是吓得“嗷”一嗓子,彻底缩到了朱标背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光幕里那个和“自己”对峙的胖太子。
未来的大儿子这么凶的吗?
连爹都敢反?
朱标也是满面愕然,他护着弟弟,目光却紧紧盯着光幕中跪得笔直、神情坚定的朱高炽,心中波澜起伏。
这位未来的洪熙帝其心志之坚,远非常人所能测度。
温和只是表象,那平静面容下藏着的,是为坚持的信念不惜对抗至亲、对抗皇权的可怕意志!
“好好小子。”
朱元璋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喃喃著,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怒,有不解,但深处,却又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异样光芒。
他忽然想起朱标之前评价林长久的话——“国之利器”。
这利器,不仅锋利,还挺烫手啊。
不仅能开疆拓土,还能让一向孝顺的儿子,不惜与君父决裂?
老四啊老四。
朱元璋看向光幕中那对僵持的父子,心中滋味难明。
你这儿子和你年轻时那股子倔劲,还真有点像。
光幕中的图像,在朱棣的震怒与朱高炽的坚持中,在朱瞻基呆若木鸡的茫然中,缓缓定格,变暗。
唯有那无声的对峙,仿佛还在时空两端,激荡著无尽的回响。
一排排文字,开始自光幕上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