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天寒地冻。
糜府西院,临时搭起的棚子底下,排著长龙。都是来应征的汉子,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缩著脖子,在寒风里发抖。
藏霸站在棚子前,手里拿著名册,一个一个登记。
“姓名?”
“王王石头。”
“哪的人?”
“城东王家村的。”
“会什么?”
“种地也、也会点木工。”
藏霸在名册上记下,递过去一个木牌:“拿着,三天后来盐场试工。管一顿饭,一天十文钱。”
王石头接过木牌,千恩万谢地走了。
下一个。
“姓名?”
“李狗儿。”
“哪的人?”
“城外流民没、没地方了。”
藏霸抬头看了他一眼。二十来岁,瘦得皮包骨,眼睛却还亮着。
“会什么?”
“什么都肯学!”李狗儿“扑通”跪下了,“老爷,给口饭吃就行!我力气大,能干活!”
藏霸沉默了一会儿,在名册上记下:“拿着牌子,去城北织布坊,先从杂工做起。管吃住,一个月三十文。”
李狗儿愣住了,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眼泪都出来了:“谢谢老爷!谢谢老爷!”
这样的场景,从早上到下午,重复了几百遍。
糜家这次招工,要一千人。盐场、铁厂、织布坊、造纸坊到处都缺人手。
可藏霸心里清楚,招人容易,招“自己人”难。
傍晚,收工。
藏霸拿著名册去找糜芳。糜芳正在书房里看账本,见藏霸进来,抬头问:“今天招了多少?”
“三百二十七个。”藏霸把名册递过去,“都是穷苦人家,给口饭吃就感激涕零的。但忠诚度恐怕没几个能过线。”
糜芳接过名册,翻看着。一个个名字,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等著吃饭的嘴。
他放下名册,叹了口气。
“公子愁什么?”小蝶端著茶进来,见状问道。
“愁人。”糜芳说,“招人好招,可要忠诚度高的,难。商队要人,酒楼要人,钱庄要人光靠现在这点人,不够铺。
贾诩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这话。他搓着手,在炭盆边烤了烤,才开口:“公子,这事我琢磨了几天,有个想法。”
“说。”
“忠诚度这东西,不是凭空来的。”贾诩说,“要么是受了恩惠,要么是得了好处,要么是敬服你的为人。糜家现在有钱,能给好处,但光给钱不够。”
他顿了顿:“得让人真心觉得,糜家好,跟着糜家有前途。”
“怎么让人觉得?”
“施恩。”贾诩说,“不是小恩小惠,是大恩。让人记一辈子的恩。”
糜芳眼睛亮了:“具体点。”
“比如——”贾诩走到地图前,“徐州今年冬天冷,肯定有冻死饿死的。糜家开粥棚,不是开一天两天,开一个冬天。每天两顿,管饱。”
“还有,徐州城里那些没人管的孤儿,糜家收留。办个义学,教他们识字、学手艺。长大以后,就是糜家的人。”
“再比如,谁家有人生病,看不起大夫,糜家出钱治。谁家死了人,没钱下葬,糜家出棺材。”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条。
糜芳听完,沉默了。
这些事,都要钱。很多钱。
“先生。”糜芳抬起头,“这些事做下来,一年要多少钱?”
贾诩算了算:“至少十万贯。”
糜竺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十万贯?咱们一年利润才多少?”
“三十万贯。”糜芳说,“拿出三分之一做善事值不值?”
“值。”贾诩斩钉截铁,“公子,这不是花钱,是买人心。人心有了,忠诚度自然就高了。到时候别说六十,八十、九十都有。”
糜芳想了想,拍板:“做。大哥,你去安排。粥棚明天就开,先开二十个,不够再加。义学找地方,请先生,年前办起来。医药的事小蝶,你在府里腾个院子,请几个大夫坐诊,免费看病。”
“是!”
“是!”
两人应下。
糜芳又看向藏霸:“招工继续。但条件改一改——凡是来应征的,不管录用不录用,都发一斤米。录用的,工钱涨三成。”
藏霸愣住了:“公子,这这得多少钱?”
“不管多少钱。”糜芳说,“去做。”
藏霸重重点头:“是!”
命令一下,糜府上下都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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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三,徐州城东。
二十口大锅一字排开,锅里熬著粥,米香飘出半条街。锅前排著长队,都是穷苦人,端著破碗,眼巴巴地看着。
糜竺亲自在现场指挥。他穿着普通棉袍,站在锅边,对排队的人喊:“别挤!都有!一人一碗,管饱!”
一个老妇人捧著碗过来,粥盛满了,她手抖得厉害,差点洒了。糜竺扶住她:“老人家,慢点。那边有凳子,坐着吃。”
老妇人抬头看他,眼泪掉下来:“好人啊好人”
这样的场景,在徐州城二十个地方同时上演。
腊月初五,糜府旁边的一个院子挂上了牌子:糜氏义学。牌子下贴著告示:收留孤儿,管吃管住,教识字学艺。
第一天,来了三十多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四岁,都瘦得跟猴似的。
小蝶带着侍女们给孩子们洗澡、换衣服、安排住处。忙到半夜,才歇下来。
腊月初八,糜府西院开了个医馆。三个大夫坐诊,药材全免。来看病的人从早排到晚。
腊月初十,徐州下了场大雪。
糜家所有工坊都发了炭火,每人还发了件棉袄。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暖和。
这些事情,像风一样传遍了徐州。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人都在说糜家好。
“听说了吗?糜家二公子虽然爱玩,可心善啊!”
“我娘的风寒,就是在糜家医馆治好的,一分钱没花。”
“我侄子进了义学,现在会写自己名字了”
“糜家招工,我去试了,没录用,可人家给了我一斤米”
这些话,传到糜芳耳朵里,他只是笑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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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糜芳再次来到招工点。
这次人更多了,排队的至少有五百人。
糜芳没露面,躲在旁边的屋子里,用系统一个一个查看。
眼前浮现一个个数字:
比上次好多了。
糜芳在名册上勾了二十个名字。
“藏霸。”他叫来藏霸,“这二十个人,单独安排。先送去盐场,观察一个月。没问题的话,下个月我来赋予天赋。”
藏霸接过名册,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有些惊讶:“公子,这个陈平才来三天。”
“我知道。”糜芳说,“但他忠诚度高。忠诚度这东西,不看时间长短,看心。”
“明白了。”藏霸点头。
糜芳走出屋子,看着外面排队的人群。
雪还在下,那些人在雪里站着,冻得发抖,但眼神里都有期盼。
期盼一份活计,一口饭吃,一个希望。
“藏霸。”糜芳突然说,“以后每个月,给所有工人发一斤肉。过年发双份工钱。”
藏霸愣了:“公子,这这开销太大了。”
“不大。”糜芳说,“人心,才是最值钱的。”
他转身走了。
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藏霸看着那些脚印,突然明白了。
公子要的,不是一群打工的。
他要的,是一群死心塌地的人。
一群愿意为糜家拼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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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糜府书房。
糜芳、糜竺、贾诩三人又在开会。
桌上摆着这个月的账本。糜竺翻看着,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子方,这个月开销太大了。”糜竺说,“粥棚、义学、医馆、加薪、发肉发棉袄一共花了八万贯。咱们这个月利润才十二万贯,剩四万贯了。”
糜芳没看账本,在看地图。
地图上,徐州周围插满了小绿旗——那是计划要铺的点。
“大哥,账不能这么算。”糜芳说,“这八万贯花出去,换来了什么?”
“换来名声?”
“不止。”贾诩开口,“还换来了人心。大公子,你知道现在徐州城里,有多少人念著糜家的好吗?至少一半。这一半人里,将来会有多少人愿意为糜家做事?愿意为糜家拼命?”
他顿了顿:“乱世要来了,到时候,钱算什么?粮食、兵器、人心,才是硬通货。我们现在花钱买人心,买的是未来的兵,未来的将,未来的江山。”
糜竺沉默了。
他懂这些道理,可看着账本上的数字,还是心疼。
“大哥。”糜芳放下地图,“我知道你心疼钱。但你要这样想——咱们现在花钱,是为了以后不用花钱。等糜家的网铺开了,钱庄开了,酒楼开了,那时候的钱,会像水一样流进来。现在花的,只是九牛一毛。”
糜竺苦笑:“但愿吧。”
正说著,小蝶敲门进来。
“公子,陈应那边有消息了。”
“说。”
“他去了黑风山,见了山贼头子黑旋风。给了黑旋风一百贯钱,让他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劫咱们一支商队。”小蝶说,“商队路线、货物、护卫人数,他都说了。”
糜芳笑了:“还真是迫不及待。”
“公子,要提前动手吗?”小蝶问。
“不。”糜芳摇头,“让他们劫。正好,让新训练的铁卫见见血。”
他看向贾诩:“先生,你觉得呢?”
贾诩想了想:“可以。但要做足准备。商队里装些不值钱的货,铁卫假装不敌,引山贼全部出动,然后围歼。”
“好。”糜芳点头,“小蝶,你去安排。腊月二十五,我要黑风山,鸡犬不留。”
“是!”
小蝶退下。
屋里又安静下来。
糜芳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雪。
腊月二十五,还有五天。
五天后,徐州城外,会多三百多具山贼尸体。
而糜家的铁卫,会完成第一次实战。
然后,就是真正的开始了。
铺网天下,汇通四方。
到那时,糜家就不再是徐州的糜家了。
而是天下的糜家。
他糜芳,也不再是糜家二公子。
而是织网人。
一张笼罩天下的大网的,织网人。
雪越下越大。
糜芳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冰冷,但干净。
就像这个世道。
冰冷,但总有人想让它干净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握紧手掌。
那就从黑风山开始吧。
从三百山贼的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