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三,徐州城飘起了今年第一场秋雨。
雨丝细密,打在糜府后院青石板上,淅淅沥沥的。院里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小蝶端著碗热姜汤,轻手轻脚走进书房。
糜芳趴在书案上,面前摊著张徐州地图,手里炭笔圈圈画画。他这半个月没怎么出门,连青楼都懒得去,整天就在府里看地图、写写算算。
“二公子,喝点汤驱驱寒。”小蝶把碗放下。
糜芳抬起头,眼睛有点红,像是熬夜熬的。他接过碗,吹了吹热气:“外面雨大吗?”
“不大,毛毛雨。”小蝶走到窗边,把半开的窗户关小些,“就是天凉了,您得多穿点。”
糜芳“嗯”了一声,低头喝汤。姜汤辣乎乎的,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小蝶站在旁边,偷偷打量自家公子。这半个月,二公子好像变了个人。以前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出门绝不待家里。现在呢?整天关在书房,要么就是去后院工坊,盯着工匠们鼓捣新玩意儿。
昨天他让铁匠打了十把怪模怪样的刀,刀身弯弯的,像月牙。铁匠问这是什么刀,糜芳说:“苗刀,将来有用。”
将来?什么将来?
小蝶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二公子心里装着大事,比打垮陈家还要大的事。
“小蝶。”糜芳突然开口。
“在。”
“你说,要是咱们有一千人,都能像你和藏霸这么能打,该是什么光景?”
小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那得把天捅个窟窿吧?”
糜芳也笑了,放下碗,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天捅不捅无所谓,但有些人,该收拾了。”
正说著,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兰提着裙子跑进来,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跑的还是激动的:“二公子!大小姐回来了!”
糜芳“腾”地站起来:“小妹回来了?”
“回来了!刚到门口,大公子亲自去接的!”
糜芳顾不上地图,抬脚就往外走。小蝶赶紧抓起件披风追上去:“二公子,披上!雨还没停呢!”
前院已经热闹起来了。
三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帘上绣著糜家的家徽。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搬行李的搬行李,撑伞的撑伞。
糜竺站在第一辆马车旁,正弯腰从车里抱出个小人儿。
那小人儿穿着粉红色小袄,头上扎两个圆圆的小髻,髻上系著红绳。一张小脸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黑葡萄。
正是糜芳的三妹,糜贞。
“大哥!”糜贞伸出小手,搂住糜竺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贞儿想你了!”
“大哥也想贞儿。”糜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在外祖母家乖不乖?”
“乖!贞儿最乖了!”
糜芳走到跟前,糜竺把妹妹递过来:“子方,看看,贞儿长高了。”
糜贞扭过头,看见糜芳,眼睛一下子亮了:“二哥!”
她张开双臂扑过来。糜芳赶紧接住,四岁的小丫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身上有股奶香味。
“二哥,贞儿好想你。”糜贞把小脸埋在他颈窝里,蹭啊蹭的,“外祖母家好,但没有二哥。”
糜芳心里一软。前世他是个独生子,没体会过有兄弟姐妹的感觉。穿越过来这大半年,虽然天天和糜竺谋划大事,但总觉得隔着一层。只有这个小妹,是真心实意地依赖他、亲近他。
“二哥也想贞儿。”他摸摸妹妹的头,“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贞儿要在家,跟大哥二哥在一起!”
正说著,后面马车里下来个老妇人,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糜贞的乳母张嬷嬷。
“二公子。”张嬷嬷行礼,“大小姐这半年在外祖母家,吃得好睡得香,就是天天念叨着想哥哥们。”
“辛苦嬷嬷了。”糜芳点头,“快进屋吧,别淋著雨。”
一家人往正厅走。糜贞趴在糜芳肩上,小脑袋转来转去,看这看那:“二哥,咱家好像变大了?”
“是变大了。”糜竺笑着说,“你二哥能干,把陈家那些铺面宅子都买下来了。”
“陈家?那个凶凶的陈爷爷?”
“对,他搬走了,以后不来了。”
“太好了!”糜贞拍手,“贞儿不喜欢他,他看贞儿的眼神,像要抢贞儿的糖。”
童言无忌,却听得糜芳眼神一冷。陈家那老东西,连小孩都欺负?
他压下心头火,抱着妹妹进了正厅。丫鬟已经备好了热茶点心,糜贞从糜芳怀里溜下来,跑到桌边,抓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慢点吃。”糜竺给她擦擦嘴角,“没人和你抢。”
“外祖母家的点心没家里的好吃。”糜贞含糊不清地说,“贞儿要吃好多好多!”
一家子正说著话,门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这次是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府门前停住。紧接着是护卫的喝问声,然后有人高声回话。
糜芳耳朵尖,听见了那句:“陈留典韦,携母来访!”
他“嚯”地站起来。
典韦来了!
“大哥,你陪贞儿,我出去看看。”糜芳说完,大步往外走。小蝶连忙跟上,春兰几人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
府门外停著一辆马车。这马车比糜贞坐的那几辆都大,车厢是檀木的,车轮包著铁皮,拉车的两匹马都是北方良驹,毛色油亮。
但奇怪的是,马匹浑身是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气,像是拉了什么极重的东西。
车帘掀开,先下来个魁梧大汉。
真是魁梧。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胳膊比常人小腿还粗。一张方脸,浓眉大眼,胡子拉碴的,穿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但那股子悍勇之气,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正是典韦。
他下车后,转身从车厢里扶出个老妇人。老妇人五十多岁,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不错,正是典韦的母亲。
“典壮士!”糜芳快步迎上去。
典韦看见糜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闷响。
“糜公子!典韦带家母来了!”
他这一跪,身后十个护卫都愣住了。这些护卫都是糜芳新挑的,还没赋予能力,但都听说过典韦的名头——陈留那边传过来的,说这人能力扛奔牛,是条好汉。
好汉就这么跪了?
糜芳赶紧扶他:“典壮士快起来!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典韦站起来,眼睛有点红,“要不是公子派人送药送钱,俺娘她她怕是熬不过今年春天。这份恩情,典韦记一辈子!”
他说得诚恳,糜芳能感觉到,信息网里典韦的忠诚度,“唰”
涨了7点!看来接他母亲过来,这步棋走对了。
“老夫人身体如何?”糜芳看向典母。
典母要行礼,糜芳赶紧拦住。老太太声音虚弱但清晰:“多谢公子牵挂。老身这把骨头,路上走得慢,耽搁了一个月,让公子久等了。”
“不急不急,身体要紧。”糜芳转头吩咐,“春兰,带老夫人去东厢房,早就收拾好了。夏荷,去请李大夫来,给老夫人把把脉。”
丫鬟们应声上前,扶著典母往府里走。
典韦看着母亲被妥善安置,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打量四周。这一打量,他眉头微微皱起。
糜府这些护卫不对劲。
个个站得笔直,眼神锐利,虽然穿着普通护院衣服,但那股子精气神,不像普通家丁。尤其是站在糜芳身后那个姑娘(小蝶),看着娇娇弱弱的,可典韦从她身上感觉到一股危险气息。
就像就像山里碰见的母豹子,看着漂亮,但随时能扑上来咬断你的喉咙。
“典壮士,进屋说话。”糜芳打断他的思绪。
一行人进了前厅。糜芳让人上茶,典韦也不客气,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这一路他赶车护着母亲,确实渴了。
“令堂的病,我看看。”糜芳坐到典韦母亲旁边,伸手搭脉。
典韦一愣:“公子还会医术?”
“略懂。”糜芳笑笑。他哪会什么医术,是系统在帮忙扫描。眼前浮现出一行行字:
【目标:典母】
【状态:风寒入肺,久病体虚,伴有心悸】
【建议治疗方案:温补为主,辅以安神】
糜芳收回手,对典韦说:“老夫人是路上劳累,加上旧疾未愈,需要静养。我开个方子,吃上一个月,应该能好大半。”
他拿来纸笔,“唰唰”写了个方子。其实是从系统里抄的,但字迹工整,药方配伍合理,看得旁边的老大夫连连点头:“二公子这方子妙啊!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加这味药呢?”
典韦不懂医术,但他看得懂人的表情。老大夫那佩服的眼神不是假的,他心里对糜芳的评价又高了一截。
“典韦谢公子!”他又要跪,被糜芳拉住。
“别动不动就跪。”糜芳摆摆手,“既然来了,就是自家人。你先住下,等老夫人身体好了,再说其他。”
典韦重重点头。
这时,糜竺抱着糜贞过来了。糜贞看见典韦,小眼睛瞪得溜圆:“哇!好大的叔叔!”
典韦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长相凶,小孩见了都怕,这还是头一回有小孩说他“好大”。
“这是舍妹糜贞。”糜芳介绍,“贞儿,叫典叔叔。”
“典叔叔好!”糜贞脆生生地喊。
典韦手足无措,最后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是个木头雕的小马,做工粗糙,但憨态可掬。
“给给小姐玩儿。”
糜贞接过小木马,笑得更甜了:“谢谢典叔叔!”
看着妹妹和典韦互动,糜芳心里踏实了。典韦这人,忠孝勇猛,对小孩都有耐心,是条真汉子。
“对了。”糜芳想起什么,“典壮士,听说你力气大,能扛奔牛?”
典韦嘿嘿一笑:“那都是别人瞎传的。不过七八百斤的东西,俺还能搬动。”
七八百斤!
厅里那些普通护卫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怪物?
但小蝶、藏霸,还有春夏秋冬几姐妹,表情都很平静。七八百斤?她们现在随便谁,都能举著几千斤的东西满院子跑。
糜芳也笑了:“正好,后院有个石狮子,前两天工匠说位置不对,要挪挪。典壮士能不能帮个忙?”
这是要试试典韦的斤两。
典韦也不推辞:“行!在哪?”
一行人来到后院。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院子东南角果然有个石狮子,半人多高,青石雕的,看样子少说千斤。
典韦走到石狮子跟前,上下打量几眼,扎了个马步,双手抱住狮子腰身。
“起!”
他低喝一声,腰腿发力。石狮子晃了晃,然后慢慢离地,被他硬生生抱了起来!
“好!”有护卫忍不住喝彩。
典韦抱着石狮子,走了七八步,放到糜芳指定的位置,然后轻轻放下,脸不红气不喘。
“公子,放这儿行不?”
“行,太行了。”糜芳鼓掌。
他看得清楚,典韦这力气,确实在八百斤左右。但这还不是他的极限——刚才他抱狮子的时候,手臂肌肉暴起,但呼吸节奏没乱,说明还有余力。
五星天赋,果然恐怖。
“典壮士好力气!”藏霸走上前,抱拳道,“在下藏霸,以后多多指教。”
典韦看向藏霸,眼神一凝。他从藏霸身上也感觉到了那种危险气息,和那个叫小蝶的姑娘一样。
这糜府藏龙卧虎啊。
“藏兄客气。”典韦回礼。
糜芳看着这一幕,心里乐开了花。典韦来了,最后一个拼图补齐了。接下来,就该给他赋予能力,组建真正的昆虫军团。
还有系统新给的那两条昆虫线索,也得抓紧时间去探查。
秋雨过后,天色渐晴。夕阳从云缝里漏出来,把糜府的屋檐染成金色。
前厅里,糜贞抱着小木马,缠着典韦讲故事。东厢房,典母喝了药,沉沉睡去。书房中,糜芳看着地图,手指从徐州慢慢往北移。
青州,兖州,豫州
天下很大,他的路,还很长。
但至少今天,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
院外,不知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融进暮色里。
晚饭时分,糜府摆了家宴。糜竺、糜芳、糜贞,加上典韦,四人围坐一桌。菜是百味楼送来的,摆了满满一桌。
典韦看着那些没见过的炒菜,眼睛都直了。
“典壮士,尝尝这个,葱爆羊肉。”糜芳给他夹菜。
典韦吃了一口,眼睛瞪得老大:“这、这什么肉?怎么这么香这么嫩!”
“就是羊肉,做法不一样。”糜芳笑道,“以后在徐州,天天都能吃。”
典韦重重点头,心里最后那点漂泊感也没了。这里有好吃的,有好住的,公子对娘亲好,对自己也好。
那还有什么说的?这条命,卖给公子了。
信息网里,典韦的忠诚度,“叮”
糜芳端起酒杯,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典韦来了,小妹回来了,系统升级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什么时候来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等风来的时候,他要让整个天下,都听见糜家的声音。
夜渐深,府里点起了灯。
一盏,两盏,三盏
星星点点,照亮了这个不寻常的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