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
“快停车！”
“传随行大夫！”
车厢外一阵慌乱，马车骤停。亲随幕僚惊恐地掀开车帘，只见李鸿章面如金纸，胸前官服一片狼藉，人已软倒在座榻上，气息微弱。
“快！扶中堂躺下！取水！参片！”
李鸿章在赴津途中吐血病重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北京时，紫禁城刚刚结束一场关于谈判底线的小朝会。
消息是由李鸿章的亲笔奏折和随行太医的急报同时送到的。奏折上的字迹罕见地有些虚浮：“臣途中忽感晕眩，略吐淤血，想是旧疾复发，并无大碍。已服药剂，歇息两日便可。然有十万火急军情，不得不报：接藏臣急电，英印军队越界炮击我西藏巡防，事态危急”
还没等光绪帝和满殿文武从这消息中回过神来，第二道、第三道急报接踵而至，来自驻藏大臣、川滇总督，内容一个比一个骇人：“英军约三千人，携炮十余门，已突破咱利山口，边民死伤数百！”“英人扬言，藏地非清国领土，要求划界谈判！”
“英国？英国也来了！”光绪帝坐在龙椅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南有阁鸣谠，北有沙俄，现在西边又来了英国人！这是要将大清四面合围，彻底撕碎啊！
而更让整个朝廷陷入恐慌的，是随后的消息：“李中堂呕血逾升，昏迷不醒，随行太医施针用药后稍缓，然脉象虚浮，亟需静养，万不可再劳心耗神”
“李鸿章病重了？”
这一刻，那些曾经弹劾他、排挤他、视他为汉人权臣的满洲亲贵们，那些清流言官们，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国之柱石”的含义！过去十几年，无论外面风雨多大，只要李鸿章还坐在直隶总督的位置上，只要北洋的龙旗还在飘扬，大家心里就总觉得还有底。哪怕甲午年日本打来，哪怕沙俄陈兵东北，哪怕南方乱起总觉得还有李鸿章，还有北洋军顶着。
可现在，这根柱子，要倒了？
“皇上！”军机大臣额勒和布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李中堂万万不能有事啊！如今这局面，南、北、西三面烽火，朝廷、朝廷离了李中堂，可怎么办啊！”
连一贯与李鸿章不睦的荣禄，此刻也面色惨白，独眼中满是惊惶。他忽然想起去年李鸿章离京时，自己还在暗中庆幸。优品暁说徃 已发布嶵辛蟑截如今才明白，李鸿章在，北洋军至少还听朝廷调遣，哪怕是阳奉阴违；李鸿章若真倒了，那十七万虎狼之师，会听谁的？丁汝昌？刘步蟾？还是直接投了南方乱党？
朝堂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清朝最后一块压舱石，正在沉没。
然而，就在紫禁城陷入绝望之际，李鸿章的第三道奏折到了。
这一次，是血书。
字迹用朱砂混合著什么写成，殷红刺目：“臣体虽微恙，然国事重于泰山，不敢稍怠。今英夷犯藏，俄寇据东，此诚国家存亡之秋也。然危中有机，望皇上与诸公镇定，依以下三策行之，或可转圜。”
“第一，即刻诏令驻英、法、德、美、俄等各国公使，向所在国政府递交最强硬照会，严正声明：西藏、东北，皆为清国不可分割之领土。英、俄之行径，乃赤裸裸之侵略，破坏远东乃至世界和平。要求列强主持公义，谴责英俄，否则清国将不得不寻求非常之手段自卫，届时战火蔓延，玉石俱焚，各国在华利益，亦将荡然无存！”
“第二，命总理衙门，将同样照会副本，公开刊登于《申报》、《字林西报》等中外报纸。将英俄暴行，昭告天下！尤其要强调，英国在印度尚未完全平定之际，便迫不及待侵藏，其狼子野心，欲独吞亚洲，此非清国一国之患，实为各国之公敌！”
“第三，”血书的笔迹在这里格外用力，几乎力透纸背，“请皇上授臣全权，处置北方危局。对沙俄，臣已有所安排。”
这封血书，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濒临崩溃的朝廷稍稍稳住心神。尤其是那句“非常之手段”、“玉石俱焚”，让光绪帝和军机大臣们看到了李鸿章惯有的狠厉与决绝，他这是在用“同归于尽”的姿态，恐吓其他列强不要跟着英俄趁火打劫！
“准！全都准！”光绪帝几乎是吼出来的，“按李中堂说的办！立刻去办！”
当朝廷的诏令和总理衙门的照会雪片般飞向各国使馆和报馆时，李鸿章的车驾，终于驶入了天津卫。
天津北洋大臣衙署，李鸿章是被亲兵用软椅抬进去的。他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
“周馥！盛宣怀！”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学生在！”两人早已等候在此，见老师这般模样，都是眼圈发红。
“第一件事，”李鸿章靠在榻上，语速极快，“立刻以我的名义，向广州陈少白、成都尹昌衡、武昌张之洞、南京刘坤一所有南方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发去密信和明电。告诉他们，国难当头，英俄欲裂我疆土，华夏有亡国灭种之危！请他们各派全权代表，速来天津，共商国是！不是招安，是谈判！谈如何共御外侮，谈将来这片土地，该是什么模样！”
周馥飞快记录，手都在抖。他知道，老师这是在赌，赌民族大义能否压过党派之争。
“第二件事，”李鸿章深吸一口气，看向一直侍立一旁的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禹廷（丁汝昌字），我们的船，能打到海参崴吗？”
丁汝昌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能！中堂！定远、镇远、还有新成军的海圻、海容，足可远航！海参崴的俄国太平洋舰队，主力不过几艘老式巡洋舰，绝非我北洋对手！”
“好！”李鸿章挣扎着坐直身子，“我给你全权！步蟾配合你，北洋水师主力，即日拔锚北上！不必宣战，不必警告，直抵海参崴外海，给我轰！轰他们的炮台，轰他们的船坞，轰他们停在港里的每一艘船！若俄国舰队敢出来，就给我歼灭在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