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南麓,海拔五千二百米。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也是国境线上一颗时刻紧绷的钢钉。
狂风不像是在吹,更像是一把把看不见的钝刀子,裹挟著冰碴和雪片,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剐。
每一口呼吸都成了酷刑,肺叶像个破风箱,扯动着胸腔生疼。
稀薄的空气里没有多少氧气,只有那股子钻心透骨的寒意,顺着鼻腔往天灵盖上窜。
09号哨所孤零零地嵌在刀削斧劈般的悬崖边上,半个身子探出深渊。
平日里它是鹰,此刻却像是在暴风雪中飘摇的一叶孤舟。
哨长王刚整个人贴在冰冷的水泥工事后面。
那张脸膛紫得发黑,眉毛胡子上结满了白霜。他手里那杆95式步枪的枪管已经烫得能燎猪毛,枪托上的防滑纹都被手汗和血水糊死。
地上全是黄澄澄的弹壳,踩上去咔嚓作响。旁边散落着两个空弹匣,里面早就空了。
“哨长!没了!真没了!”
喊话的是小刘。
这新兵蛋子今年才十九,此时缩在射击孔下边的死角里,半边作战服被血染得黑红。
就在三分钟前,一块被炸飞的碎石像子弹一样削掉了他肩膀上一块肉。
这会儿伤口已经被冻住,不出血了,但那种麻木过后的剧痛正一点点往骨髓里钻。
“没子弹就把刺刀挂上!”
王刚没回头,甚至没眨眼。他的嗓音嘶哑粗粝,那是声带在极度缺氧和吼叫中撕裂后的动静。
他死死盯着射击孔外那片混沌的风雪,“咱们脚底下踩着的是09号界碑。只要咱们还有一个喘气儿的,哪怕是用牙咬,也不能让那帮脏东西跨过来一步!”
话音未落,整个哨所狠狠震了一下。
顶棚上的积灰像下雨一样扑簌簌往下落,混著老旧白炽灯摇曳的光影,把这狭小的工事映得如同鬼域。
外面的防爆钢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扭曲声,那是某种巨力正在硬生生往里挤压。
王刚眯起眼,透过窄窄的射击孔往外看。
这一看,饶是他这种在边境线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兵,头皮也忍不住一阵阵发麻。
雪幕后面,那些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几百个浑身赤条条的身影,正壁虎似的贴在垂直九十度的冰壁上往上爬。
这些家伙身上也没个遮羞布,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紫色,上面厚厚涂满了惨白的人骨灰。
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滴水成冰,可他们身上竟然在往外冒热气——那是白色的蒸汽,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和油脂味。
他们的手指甲早就异化成了发黑的钩爪,每一次抠进坚硬的花岗岩缝隙里,都能听见岩石崩裂的脆响。
那一双双眼睛全是充血的赤红,嘴里发出的嚎叫既不像人也不像兽,倒像是地底下漏出来的风声。
那是被秘药和邪术彻底透支了生命潜能的怪物,一群为了毁灭而生的行尸走肉。
“阿修罗”王刚咬著牙根挤出这三个字。
边境线上早有传闻,说对面白象国有些走极端的苦行僧在搞些不人不鬼的名堂,没想到是真的。
更要命的是这帮疯子后面还扛着东西。
那是一尊尊粗制滥造的泥塑神像,大概有两人高,被几个膀大腰圆的苦行僧死命扛在肩上。
那泥像三头六臂,面目狰狞得一塌糊涂,手里抓着些降魔杵、骷髅碗之类的法器。
每当那些苦行僧念起那股子邪门咒语,泥像原本画上去的眼珠子就会突然转动一下,紧接着里面便亮起猩红的邪光。
呲啦——
一道黑色的死气从泥像眼睛里射出来,打在哨所外墙上。那加固过的钢筋混凝土墙体竟然像豆腐掉进了硫酸里,瞬间冒起滚滚黑烟,烂出一个澡盆大小的窟窿。
“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小刘抖得像个筛子,手里握著刺刀,指节发白。
“管他什么东西,就算是到了老虎嘴里,老子也要摆下他两颗牙来!”
王刚从后腰摸出最后一颗手雷。这是光荣弹,平时谁也不舍得碰,这会儿成了最后的念想。
他用牙咬住拉环,狠狠一扯,右手死死攥住那铁疙瘩。
“小刘,怕死不?”
“怕”小刘抹了一把眼泪,那一脸的血污被抹得花里胡哨。他吸著鼻涕,眼神却慢慢聚了焦,那是被逼到绝路后的凶狠,
“但我更怕我妈知道我当了逃兵。”
“好样的。”
王刚那张黑紫色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露出一口烟熏火燎的大白牙。他伸手在小刘那顶歪掉的头盔上拍了一巴掌,
“待会儿门一破,你就往后撤。看见那个塌了一半的猫耳洞没?钻进去,别出声。我给这帮孙子留个响儿。”
“我不走!我是兵,不是逃兵!”小刘梗著脖子喊,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这是命令!你个瓜娃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王刚眼珠子瞪得溜圆,刚要骂娘,一声巨响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那扇早就变形扭曲的防爆门终于撑不住了,连带着半面墙体轰然倒塌。
狂暴的风雪瞬间灌了进来,把哨所里那点可怜的热气吹得一干二净。
伴随着风雪涌进来的,还有一个瘦得像骷髅架子似的老僧。
阿米尔并没有穿那些苦行僧的人皮裙,他身上缠着一条破烂发黑的裹尸布,手里摇著一面人皮蒙的小鼓。
他身后,一群眼珠血红的狂信徒像是闻见了血腥味的狼群,嘶吼著挤进这狭窄的空间。
阿米尔没急着动手。
他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最后死死钉在王刚身上。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一块摆在供桌上的肥肉。
“龙国的军人。”
阿米尔开口了。
他的嗓子像是喉咙里卡了把沙子,磨得人心慌。
那生硬的汉语带着一股子怪异的腔调,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们的灵魂很坚韧。味道一定很好我的神,会喜欢。”
“喜欢你姥姥个腿!”
王刚爆吼一声,那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肺部的剧痛。
右手一松,压片弹飞,整个人像头下山的豹子,不管不顾地朝着阿米尔扑了过去。
然而,想象中的同归于尽并没有发生。
王刚只觉得眼前一花,扑出去的身体竟然撞在了一团棉花似的空气墙上。
紧接着,一只枯瘦如柴指甲漆黑的手爪鬼魅般探出,轻描淡写地卡住了他的脖子。
那一瞬间,王刚两百来斤的身体就像只被提溜起来的小鸡仔,双脚离地悬在半空。
掉在地上的手雷还在冒烟,引信已经烧到了头。
可就在即将爆炸的刹那,一股黏稠的黑色能量从地下涌出来,像是包饺子一样把那手雷裹得严严实实。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
只有噗的一声闷响,就像是个受潮的爆竹,在那团黑气里彻底哑了火。
“凡人的火器,对神无效。”
阿米尔扯动嘴角,脸上那层干枯的皮肤皱出了千沟万壑,露出了一个充满轻蔑与怜悯的笑容。
他那如铁钳般的手指一点点收紧,王刚感觉自己的气管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挣扎是多余的。把你的血献出来吧,这将是唤醒真身的第一滴甘露”
阿米尔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尖亮起幽幽绿光,就要刺入王刚的胸膛。
小刘在那边发了疯似地挥舞刺刀想要冲上来,却被两个壮汉苦行僧一脚踹翻在地,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完了。
王刚眼前一阵发黑,意识开始涣散。这就结束了吗?甚至连个响儿都没给这帮畜生留下?
他不甘心啊。
就在这一刻。
“呜——!!!”
一声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