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看着桌上那本被化学药剂浸泡过的日记，脸上那心满意足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抬起头，迎上徐璟知的视线，嘴巴动了动，发出沙哑的辩解。
“你们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一个人住在那黑屋子里，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关心她。她其实很孤独。”
“只有我，只有我每天给她留饭，帮她打扫走廊。我才是最懂她的人。”
刘桂的语调开始升高，像是在说服自己，沉浸在他编织的那个感人剧本里。
“我把她留下来，是给了她一个家，一个永远的，不会再有人打扰她的家！”
徐璟知没有反驳。
他只是戴上白手套，将那本日记本翻开了第一页。
一股刺鼻的修复药剂味道，混合著纸张深处浸透的，淡淡的霉味，在审讯室里弥散开。
“6月12日，晴。”
徐璟知的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弟弟今天又做透析了，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太好，必须尽快换肾。费用还差三十万。”
“直播间的‘大哥’又在催我跳舞，可我真的不会。我的声卡又旧了，唱歌总有杂音，礼物也越来越少。”
“我真的好累。我地书城 无错内容”
刘桂脸上的亢奋，凝固了。
“胡说！她明明很有钱！买那么贵的化妆品，穿那么好看的衣服！”
徐璟知翻到下一页，将一张夹在里面的购物小票，展示给刘桂看。
“这是她买化妆品的记录，一百二十块，在城西批发市场买的打折套装。”
“她所谓的‘好看衣服’，是直播平台为了吸引流量，统一邮寄给她的廉价道具服，穿一次就要寄回去。”
“而她那个价值一万块的专业声卡，是她用学生贷款买的，至今还没还清。”
“她不是爱慕虚荣的女主播。”
徐璟知合上日记，看着刘桂那张开始失去血色的脸。
“她是滨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的高材生。为了给她弟弟赚救命钱，她才休学，躲进那个没有窗户的出租屋里。”
“那台声卡，不是她的玩具，是她唯一的武器。”
刘桂的身体开始轻微地发抖，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他眼中的，虚荣、肤浅、被物质欲望包裹的女孩形象，正在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真实。
徐璟知没有停，他再次翻开日记。
“8月3日，雨。”
“隔壁那个房东大爷，又在走廊里站着看我。他的视线好可怕，黏在我身上，让我全身都不舒服。”
“我不敢跟他说话，每次出门都把帽子压得很低，快步跑开。”
“他每天都给我留剩饭，放在我门口，我不敢吃，只能等他走了再悄悄扔掉。”
“我好想搬走，可是这里的房租最便宜。”
徐璟知念完，抬起头。
“刘桂，你所谓的‘照顾’，所谓的‘关心’，在她眼里，是如影随形的梦魇。”
“你以为她不理你，是清高，是看不起你这个糟老头子。”
“实际上，她只是害怕。”
这几句话，像几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刘桂的心脏。
他引以为傲的自我感动，他那“全世界只有我懂她”的幻想，被戳得千疮百孔。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著，五官挤在一起，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不不是的她骗人！她在日记里骗人！”
徐璟知没有理会他的咆哮，他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纸张，因为被塑料书签保护，字迹异常清晰。
“9月15日，终于要天晴了。”
“今天平台刚结算了上个月的工资，加上这几个月攒的，终于终于凑够了！”
徐璟知的指尖，抚过那一行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字迹。
“等明天把钱打过去，弟弟就能排期换肾了。”
“等他好了，我就搬出这个黑屋子，我再也不做什么主播了。”
“我想回到学校，我想站在有阳光的舞台上，好好地，唱一首歌。”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9月15日，正是警方推断的，陈梦的死亡日期。
就在她即将攒够所有希望的那个夜晚，刘桂亲手熄灭了她所有的光。
“不不可能还差很多”刘桂还在喃喃自语，这是他最后的防线。
徐璟知从物证袋里，拿出另一件东西。
一张从陈梦枕头底下找到的，被压得平平整整的银行卡余额查询单。
他将那张薄薄的纸，轻轻放在了刘桂的面前。
上面的数字，清晰刺目。
三十万零七百二十一块五毛。
“你埋进墙里的，不是一个不懂感恩的玩偶。”
徐璟知俯下身，凑到刘桂的耳边。
“是一个姐姐，用命换来的，全部的希望。”
刘桂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张余额单上。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距。
他亲手构建的，那个充满温情和占有的美丽世界，轰然倒塌。
他看到的，不再是他永远的“藏品”，而是一个在黑暗里挣扎，只想活下去的女孩。
一个被他亲手推进了更深黑暗里的，无辜的灵魂。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绝望的嚎叫，从刘桂的喉咙深处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狠狠撞向面前坚硬的审讯桌。
“砰！”
沉闷的撞击声，让整个审讯室都为之一震。
还没等旁边的警员反应过来，他又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疯狂地用头撞击著椅背、墙角，一切他能够得到的东西。
他不是在自残，他只是想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逃避那份足以将他灵魂都碾碎的真实。
几个警员冲了进去，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不再挣扎，只是脸颊贴著冰冷的地砖，身体剧烈地抽搐著，发出一阵阵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案件告一段落。
几天后，陈梦的弟弟通过警方申请的受害者救助基金，以及从刘桂处追缴的赃款，顺利完成了手术。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徐璟知将最后一份卷宗归档，合上。
窗外夜色正浓。
他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一连串急促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