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炮面前的牛皮纸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麻。
“间歇性精神障碍?”
他把那份鉴定报告拍在桌上,纸张发出的脆响,在死寂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无刑事责任能力?”
“你们他妈的当法律是厕所里的纸,想怎么擦就怎么擦?”
对面的首席律师,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没有半分波动。
“雷警官,请注意你的措辞。这份鉴定由省精神卫生中心权威专家出具,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
“十六年前,我的当事人赵泰先生,确实因为学业压力和家庭因素,情绪极不稳定。”
“林晓同学的死,是一个悲剧,一场意外。赵先生他们当时以为林晓同学已经停止了呼吸,出于少年人的恐慌和无知,才做出了埋葬的错误举动。”
律师的嘴,像一把涂满油的梳子,把所有罪责都梳理得干干净净。
“这在法律上,最多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而根据我国刑法,该罪的最高追诉时效是二十年,但前提是司法机关未曾立案。”
“林晓的案子,当年派出所以‘离家出走’记录在案。所以,十六年过去,此案早已过了追诉期。”
“放你娘的屁!”雷大炮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要砸过去。
“大炮叔。”
徐璟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端著保温杯,像是刚散步回来。
他走进审讯室,看也没看那几个律师,径直走到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已经恢复镇定,甚至开始闭目养神的赵泰。
“网上已经有新闻了。”
徐璟知拧开杯盖,喝了口水。
“标题是《滨海警方无故扣押知名青年企业家,疑为商业倾轧》。”
“下面几万条评论,都在骂我们滥用职权。
律师团队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舆论、法律、证据,他们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雷大炮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璟知放下保温杯。
“林法医,走吧。”
“去哪儿?”林清从隔壁的观察室走出来,他已经听到了全部对话。
“回物证中心。”徐璟知说。
“去看看那口棺材。”
市局物证中心,巨大的无影灯下,那口被拆开的朱红色棺材,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怪兽。
林清的团队正在对棺材木板进行最后的取样。
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腐朽木头的混合气味。
“有什么发现?”雷大炮跟了进来,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木材是普通的松木,朱砂是真的,混了猪血。”林清头也不抬地回答,“除了死者的dna,没有提取到第二个人的生物样本,十六年的雨水冲刷,太干净了。”
死胡同。
所有的路,似乎都堵死了。
徐璟知戴上手套,走到那块被掀开的棺材盖板前。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抓痕上,而是落在了钉钉子的孔洞周围。
他启动了【微痕迹鉴定】。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拉近、放大。
木板上每一丝细微的纹理,都变得清晰可见。
他的视线,从第一个钉子孔,移动到第七个。
那七颗桃木钉的位置,确实符合“七星定魂”的布局。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这七个明显的孔洞,棺盖的边缘,还多了六个大小不一的普通铁钉孔。
七加六,一共十三个。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铁钉孔的边缘。
那里,在因为钉子砸入而翻卷开的木刺缝隙里,夹着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与木头融为一体的蓝色纤维。
“林法医。”徐璟知开口。
“把显微镜推过来。”
一分钟后,物证中心的超高清显微镜连接上了大屏幕。
那根蓝色的纤维被放大到数百倍,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羊毛混纺面料,纤维表面有着独特的鳞片状结构。
“这是”一名年轻的法医看着屏幕,有些不确定。
“十六年前,滨海三中冬季校服的西装外套,袖口的料子。”
徐璟知给出了答案。
“我让人对比过。”
雷大炮的眼睛亮了。
“这说明,钉钉子的人,穿着当年的校服!这就能把他们和棺材直接联系起来!”
徐璟知摇了摇头。
“不够。”
“律师会说,这是埋葬过程中不小心蹭上去的。”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块棺材盖板上。
“把盖板翻过来。”
两名警员费力地将沉重的盖板翻转。
徐璟知蹲下身,指著那十三个钉孔中,位置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个孔,和其他十二个都不同。
它的周围没有被指甲抓挠的痕迹。
但是,它的内侧,孔洞的边缘木材,呈现出一种被钝物从里向外反复顶撞、挤压的破损形态。
“你们看这里。”徐璟知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七星钉,是他们迷信的仪式。”
“后面补的五颗铁钉,是因为恐慌。”
“而这最后一颗,第十三颗钉子”
徐璟知的手指,顺着那个破损的孔洞,向内探去。
“是在林晓把棺材盖顶开一条缝,马上就要爬出来的时候”
“赵泰为了阻止他,用膝盖死死压住棺材盖,从外面,把这颗钉子,狠狠地钉了下去。”
“这颗钉子,不仅穿透了棺材盖。”
“也穿透了林晓求生的最后希望。”
“这不是过失。”
徐璟知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是明知道里面的人还活着,却为了让他永远闭嘴,进行的蓄意谋杀。”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赵泰和他的律师团队,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徐警官,十二小时快到了。”首席律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徐璟知没理他,径直走到赵泰面前。
他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摔在桌子上。
是那根蓝色纤维的显微镜照片。
“这是你校服袖口上的纤维,在你钉下的一颗钉子缝里找到的。”
律师立刻开口:“我的当事人确实参与了搬运,这不能说明”
徐璟知打断了他,又拿出第二张照片。
是第十三颗钉子孔的内侧特写。
“这个,需要我解释吗?”
赵泰的目光触碰到那张照片,瞳孔猛地一缩。
“林晓醒了。”徐璟知俯下身,声音贴著赵泰的耳朵。
“他用尽力气顶开了一条缝,他想活。”
“你听到了他的声音,感觉到了棺材的震动。”
“你吓坏了,你怕他出来。”
“所以你跪在棺材上,用尽全身力气,钉下了这第十三颗钉子。”
“你杀了他两次。”
赵泰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汗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领口。
“不不是我”他嘴唇发白,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赵泰!”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一个头发花白、但气势十足的男人冲了进来。
是赵泰的父亲,泰和集团的董事长,赵兴邦。
“是我!”赵兴邦一把将儿子护在身后,对着雷大炮嘶吼。
“人是我叫他们埋的!钉子也是我钉的!我儿子当时被吓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顶罪。
徐璟知看着他,摇了摇头。
“十六年前,你的体重是八十五公斤。”
“赵泰的体重,是七十公斤。”
“根据我们对棺材盖上压痕的力学分析,再结合第十三颗钉子造成的木板挤压形变程度。”
“钉下那颗钉子的人,体重在六十八到七十二公斤之间。”
徐璟知看着赵泰,一字一句。
“那个人,是你。”
赵泰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名贵的西裤裤腿,迅速蔓延开来,在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滩羞耻的水渍。
浓烈的骚臭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审讯室。
案件彻底告破。
就在几名特警上前,准备将瘫软如泥的赵泰架走时。
市局大楼外,一直被警戒线拦著的媒体记者和围观人群,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
一个穿着破旧环卫工服,身材佝偻的聋哑老人,疯了一样冲破了警戒线。
他手里,高高举著一个黑色的玻璃瓶。
他冲向被押解出来的赵泰,将瓶子里的液体,奋力泼了过去!
“小心!”
雷大炮想也没想,一个箭步冲上去,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在了赵泰身前。
那瓶黑色的、散发著浓烈腥臭味的液体,尽数泼在了他的后背上。
是黑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