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压着那片焦黑的布角,热流窜入识海的瞬间,我听见了。
不是声音,是记忆自己浮现。
“容器……已就位。”
这句话像钉子扎进颅骨。我抬手想甩开残片,可它黏在皮肤上,烧出一圈红痕。右眼突然胀痛,左眼金纹不受控地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识海深处撞门。
血雾开始旋转。
从幽冥殿主化作灰烬的地方升起一道人影。红衣,宫装,发丝缠满蛇首杖。她站在雾中,脚不沾地,脸上没有表情。
我知道她是孟婆。
不是分身,不是幻象,是意志直接降临。
她开口:“你们以为杀得完?”
声音不大,却让四周尸体同时震了一下。白蘅站在其中,头微微偏转,赤红的眼睛望向我。她的左手又动了,指尖划过胸口,重复那个符号——门,或锁。
我没有回答。
青藤还连着指尖那截,焦黄脆弱。我咬牙将它抽出体内,刺入地面。根须顺着裂痕蔓延,感知周围气机流动。三百具尸体静止不动,但经脉里有东西在游走,像是被重新接线。
孟婆轻笑一声,蛇首杖点地。
我眉心朱砂猛地一烫。
识海炸开。
百道残音自行涌出,如网织成环形屏障。这不是我主动催动的,是身体本能反应。残音交织成墙,隔绝她的言语侵袭。可就在屏障成型的刹那,网中浮现出人影。
一个,两个,七个……更多。
天机阁主撑船的手掌半透明,星图在皮下流转;楚珩师尊白发间插着九根银针,目光空洞;白蘅站在冰棺前,手里握着偷来的玉簪;还有我没见过的面孔——穿青铜甲的老者跪在祭坛上,双手捧起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们都是容器。
残音之网映出他们的死状:天机阁主化作萤火消散,楚珩师尊撕开胸膛取出记忆封印,白蘅用簪子刺穿眉心……每一道死亡都与我有关,每一句临终低语都在此刻回响。
“该醒了。”
“你比前九个有趣多了。”
“别吃糖。”
“我愿献祭。”
最后这句不是别人说的。
是我自己的声音。
三百年前的执念残音,第一次响起。
我呼吸停住。
孟婆看着我,嘴角微扬:“第七任容器,是你。”
风停了。
血雾凝滞在空中。
尸体不再晃动。
整个雷泽陷入死寂,只有我心跳声越来越重。每一次搏动,都让眉心朱砂渗出血珠。三百年来我靠残音活下来,看破破境之法,识尽功法破绽,躲过无数杀局。我以为我在走别人的路,其实我只是在走回自己的宿命。
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的执念为何会指向我?
因为本就是为我准备的。
合欢宗三百傀儡齐喊“我们都是容器”,不是控诉,是唤醒。幽冥殿主临死前留下“容器已就位”,不是诅咒,是通报。就连白蘅划出的那个符号,也不是求救,是确认——确认我站到了正确的位置。
我不是猎手。
我是祭品。
青藤剧烈颤抖,几乎要断在我掌心。我强行稳住气息,将残音屏障收拢至身周三尺。不能乱,只要一乱,心魔就会趁虚而入。我盯着孟婆,问:“为什么是我?”
她摇头:“不是你选的,是你生来如此。第一世你自愿跳入忘川,换八百年人寿;第二世你吞下千面鬼的记忆糖,承接轮回因果;第三世你在昆仑雪巅放走裴烬,让他成为雷泽镇压者……你每一次选择,都在加固容器封印。”
她说一句,我识海就震一次。
她说的每件事我都记得。
但我从未把这些事连起来看。
“你听得到死人说话,”她继续说,“是因为你的魂魄本就不完整。你拾取的执念残音,实则是补全自身的碎片。等你集齐九十九道高阶残音,容器便彻底觉醒。那时你不再是沈无尘,而是新的孟婆载体。”
我不信。
可身体知道。
左眼金纹持续扩张,已经蔓延到耳际。右眼卦象不受控浮现,幽蓝光芒映出地面裂缝中的文字——那是我没注意过的刻痕,密密麻麻,全是“容器”二字。
孟婆抬起手,蛇首杖指向我眉心:“你以为你在反抗?你只是按计划活着。楚珩输给你,是因心魔契要求他培养容器;裴烬为你挡劫,是因他的命本来就是你的备用魂引;就连阿绫一次次轮回复仇,也不过是在替你清除杂质。”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你父母的人皮灯笼,至今挂在清虚门密室。他们当年也是容器候选人,失败后被制成灯芯,照你前行之路。”
我猛地抬头。
她说什么?
我父母……
青藤猛然绷紧,整张残音网暴起冲向她。不是攻击,是试探。我要知道她是不是在骗我。
网触碰到她衣角的瞬间,她身形未动,只轻轻捻了一下发丝。
那一瞬,我看见母亲的脸。
她在哭。
父亲跪在祭坛上,手里拿着剪刀,正在割下自己的皮肤。烛光摇曳,人皮缓缓展开,做成灯笼形状。他们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
“护住孩子……让他活下去……”
画面一闪即逝。
青藤断裂三根。
我单膝落地,喉间涌上腥甜。残音屏障摇晃不定,识海中有百万声音开始对唱,彼此呼应,形成共鸣阵列。它们不再杂乱,而是有序排列,像是某种仪式的前奏。
孟婆看着我,语气竟带一丝怜悯:“你终于明白了。你不属于任何门派,不归任何势力,因为你本身就是规则的一部分。修真界需要一个容器来承载所有执念,否则天地早崩。而你,是最接近完美的那个。”
她转身,红衣飘动:“等你接受这一天,飞升台自会显现。”
血雾随她身影淡去。
风重新吹起。
尸体依旧站立,但眼神变了。不再是赤红,而是泛着淡淡的金光。白蘅胸前的符号亮了一下,随即熄灭。
我坐在地上,掌心青藤只剩一线连接。
眉心不断滴血。
识海里的残音不再喧闹。
它们安静下来,排成一行,面对我,如同朝拜。
我知道它们在等。
等我说出那句话。
可我不想说。
我用力掐住手腕,疼痛让我清醒。我不是工具,不是祭坛上的牲畜。就算真是容器,我也要自己决定何时开启。
青藤忽然颤动。
不是回应我,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去,发现地面裂缝深处,有一点绿光正在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