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雅淓回归后那种无声的、全方位的“在场感”,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细网,让何炜的双线生活越发窒碍难行。而苏晴,这个始终在暗处观察、适应、乃至掌控节奏的女人,似乎敏锐地感知到了何炜日益增长的焦虑和左支右绌。她的策略,也随之发生了精妙的调整。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的等待、理解或温柔的慰藉,一种更主动、更具侵略性,却又包裹在“不经意”之下的“交锋”,开始悄然浮出水面。
第一次明显的“交锋”,发生在一次看似寻常的工作日傍晚。
何炜难得准点下班,因为奚雅淓说包了荠菜馄饨,父亲念叨了好几天。他提着公文包进门,家里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奚雅淓在厨房忙碌,父亲在阳台听收音机。一种久违的、平实的家庭氛围,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他换上家居服,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最上面一条是苏晴的,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路过你们公司楼下那家新开的独立咖啡馆,看到他们用的豆子好像是你提过喜欢的那款云南厌氧发酵。替你尝了杯手冲,果然有你说的那种‘野莓和酒心巧克力的混合感’。下次带你来试试?(附一张咖啡馆角落的照片,光线温暖,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本摊开的书,书页一角入镜,是何炜熟悉的、他自己那本翻旧了的《徽州民居木雕艺术》)”
文字一如既往的平和,分享着与工作无关的、私人化的生活细节和品味共鸣。甚至提到了他喜欢的咖啡风味,记住了他偶然提过的专业书籍。但在这看似体贴的分享中,却藏着两个“不经意”的刺点:一是“路过你们公司楼下”——她在关注他日常活动的区域;二是那本入镜的、属于他的书——她不仅记得,还让它出现在一个如此生活化的场景里,仿佛他们的私人物品和兴趣早已水乳交融。
更让何炜心头一跳的是发送时间。二十分钟前,正是他下班前后。如果奚雅淓恰好那时看他手机(虽然她很少这么做),或者他回复时神情有异……他立刻警觉地抬头看向厨房方向。奚雅淓背对着他,正在煮馄饨,似乎并未注意。
他快速将这条信息设为未读(假装刚看到),斟酌着如何回复。既不能显得太热络,以免留下把柄,又不能太冷淡,伤了苏晴这份“细心”。最终,他回了一个简单的:“看着不错,有空试试。” 没有回应她“下次带你来”的邀约。
这微妙的、带有防御性质的回复,似乎并未让苏晴退缩。相反,它可能被视为一种需要加大力度的信号。
几天后的周末,何炜借口要去单位处理一份紧急文件(这次是真的,但本可以周一再做),获得了小半天独处时间。他开车去了苏晴的公寓。一进门,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同。空气中除了惯有的香薰味,还多了一丝清冽的、类似雨后森林的气息。
苏晴穿着舒适的居家服,正在插花。桌上摆着一大把新鲜的、何炜叫不出名字的白色花朵,花茎修长,花瓣层叠,香气就是来源于此。
“来啦?”苏晴抬头微笑,手上动作未停,“朋友从山里带来的,叫‘六月雪’,香气特别,据说安神。我觉得你会喜欢,就多要了些。”
何炜确实被那香气吸引,觉得心神一静。“很特别,谢谢。”他走近,看着她灵巧地将花枝插入一个简约的玻璃瓶。
“不用谢。”苏晴拿起最后一枝,比划着角度,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对了,前几天听王科长提起,好像看到你爱人和孩子在市中心书店买书,应该是为你家公子准备大学用的吧?时间过得真快。”
何炜心里“咯噔”一下。王科长看到奚雅淓和轩轩?还特意告诉了苏晴?是巧合,还是……苏晴在通过王科长,或其他人,留意他家庭的动向?她提到奚雅淓的语气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共同的熟人,但那个“你爱人”的称谓,在此刻他们独处的私密空间里,却像一枚轻轻掷出的石子,精准地投入何炜心湖,激起了关于背叛与双重生活的涟漪。
“嗯,是去买了些。”何炜含糊应道,不想深入这个话题。
苏晴似乎也不打算深究,将最后一枝花插好,退后两步欣赏自己的作品。“好了。放在你书房窗边怎么样?你晚上工作累了,看看它,闻闻这味道,或许能放松些。”她说着,就要端起花瓶。
何炜下意识地拦住:“不用,放这儿就挺好。”他怎能将带有她气息和“特意为他准备”意味的东西,带回那个必须时刻保持“清白”的家?
苏晴的手停在半空,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怎么了?不喜欢这个位置?还是……怕带回去不方便?”她问得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体贴的歉意,仿佛只是在考虑花瓶的摆放美观,而非话里更深层的机锋。
“不是……”何炜语塞,感到一阵狼狈。他的过度反应,恰恰暴露了内心的鬼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苏晴了然般轻轻笑了笑,不再坚持,将花瓶放回原处。“那就放这儿吧,你来了也能看到。”她转身去洗手,仿佛刚才那小小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何炜知道,她留下了痕迹。不仅是这瓶名为“六月雪”、香气独特的花,更是那句关于“你爱人”的提及,和那句看似无心、实则戳破他担忧的“怕带回去不方便”。她在用她的方式,温柔地、持续地提醒他两个世界的存在与碰撞,并试探着将她的影响,以更具体、更难以抹去的方式,嵌入他的生活,甚至……试图向那个“不方便”的世界,渗透一丝气息。
第三次“交锋”,更具象,也更让何炜感到一种被“设计”的不安。
何炜的非遗数字化项目需要一些本地老艺人的口述历史素材,他想起苏晴似乎提过认识一位做民间文化收集的朋友。他发微信询问,苏晴很快回复,不仅给了联系方式,还主动说:“这位老师性格比较孤僻,但对认可的人很热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第一次?我跟他还算熟,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理由充分,完全是出于对项目顺利推进的考虑。何炜无法拒绝。约定的那天下午,他们一同驱车前往那位老艺人家所在的偏僻村落。访谈很顺利,老人果然看在苏晴的面子上,打开了话匣子,提供了许多珍贵的一手资料。
结束时已是傍晚,夕阳将乡间小路染成金色。回程车上,何炜心情不错,真诚地向苏晴道谢。苏晴看着窗外飞逝的田野,淡淡地说:“能帮到你就好。其实,做这些记录挺有意义的,像在打捞即将沉没的星光。”
她总是能用诗意的语言,精准概括他工作中那些琐碎努力背后的价值,让他产生强烈的共鸣。何炜正想接话,苏晴却忽然指了指路边:“停一下车好吗?”
何炜依言靠边停下。路边是一片野生的栀子花丛,花开得正盛,浓烈的甜香扑鼻而来。
苏晴推门下车,走到花丛边,弯腰仔细挑选了几枝开得最好的,折了下来。她走回车边,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将其中一枝,隔着车窗,递给了驾驶座的何炜。
“给你。”她的脸在夕阳余晖中,带着温暖的笑意,“栀子花,香气虽然霸道,但能驱蚊安神。带一枝回去,放在书房或者卫生间,比化学熏香好。”
何炜愣住了,看着眼前这枝洁白馥郁的栀子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不再是公寓里那瓶可以留下的“六月雪”,这是需要他带回家的、带着强烈个人赠送色彩和气息的实物。奚雅淓对气味异常敏感……
“我……”他犹豫着。
“不喜欢这个味道?”苏晴微微偏头,眼神纯净,仿佛只是分享一份美好的自然馈赠,“我觉得挺提神的。要不,就放车里?”她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却又像是不经意地,将“她的礼物”安置在了他另一个重要的、半私人空间里。
何炜最终接过了那枝花,有些僵硬地插在了杯架里。浓郁的花香瞬间充满了车厢。苏晴满意地笑了笑,回到副驾。
回程的路上,栀子花的香气无所不在。何炜开着车,心情复杂。他感激苏晴的帮助,欣赏她的品味和心意,但这份心意此刻却像这霸道的花香一样,令他感到不安。它标记了他的车厢,也可能在他身上、衣服上留下气息。等会儿回到家,奚雅淓会不会闻到?他该怎么说?路边买的?同事给的?
苏晴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看看窗外的风景,偶尔看看他紧绷的侧脸,嘴角始终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悲悯的弧度。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让那花香,和这趟共同出行的记忆,无声地浸透何炜的感官与思绪。
这些“不经意”的交锋,如同暗潮下的涟漪,一次比一次接近水面。它们不再仅仅是私密的慰藉或工作的助力,开始携带了明确的标记、试探和侵入的意味。苏晴正在用她高超的手腕,一点点地模糊两个世界的边界,将她的存在、她的影响、她的“好意”,以何炜难以拒绝的方式,编织进他生活的经纬。何炜一方面贪恋着与她联结带来的智力共鸣和情感慰藉,另一方面,又对她日益主动的“渗透”感到恐慌。他像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堤坝上,左边是家庭责任与道德深渊,右边是苏晴温柔却步步紧逼的牵引,而脚下,暗潮涌动,堤基已经开始松动。下一次“不经意”的涟漪,会不会就是溃堤的开始?他不知道,只能在这馥郁而危险的香气中,握紧方向盘,朝着那个必须回去的、却可能已无法完全清洗掉异味的“家”,忐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