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重新发动的声音，将何炜从对着紧闭单元门的怔忡中惊醒。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钻回还在等待的后座，对司机匆匆报出练江新苑的地址，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促。
车辆再次驶入夜色，朝着与苏晴家相反的方向。车窗外的流光飞速倒退，车厢内残留的那一丝属于她的冷香与酒气，却仿佛更加顽固地萦绕在鼻端，混合着皮革和车载香薰的味道，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带有侵略性的气息。何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血液里奔涌的热流。但苏晴最后那句“别绷得太紧了”，像带着钩子的回音，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旋、放大。她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目光，手臂上残留的、温软的碰撞触感，甚至庆功宴上桌下那似有若无的触碰……所有片段交织在一起，在酒精的催化下，发酵成一种灼人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躁动。
欲望，赤裸而凶猛，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终于嗅到自由气息的兽，在他四肢百骸间冲撞。他感到口干舌燥，身体深处有种陌生的、久违的念想在升腾。这与和奚雅淓之间那种基于责任与习惯的、温和甚至疲惫的亲密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危险、也更加……令人眩晕的吸引力。
理智的残片还在奋力挣扎，发出尖锐的警告：悬崖！危险！家庭！责任！奚雅淓疲惫的脸、轩轩沉默的眼神、父母倚门的身影，像快闪的幻灯片一样掠过脑海，带来阵阵刺痛般的愧疚。但那些影像，在此时肉体汹涌的渴望和苏晴那极具穿透力的诱惑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触感模糊。
就在这时，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一小片幽蓝的光。微信提示音随之响起，清脆得刺耳。
何炜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喉咙。他死死盯着屏幕，那个熟悉的、只有一个“晴”字的头像旁，赫然亮着红色的未读标记。
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点开了消息。
没有文字。先是一张图片。
图片似乎是从某个高处向下俯拍的，画面中心是一盏造型古朴的街灯，散发着暖黄色的、朦胧的光晕，灯光恰好照亮了灯下一小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出幽幽的反光。石板路的缝隙里，几茎嫩绿的、不知名的野草倔强地探出头。构图极具美感，光线和阴影的处理充满电影感，氛围静谧而……孤独。
图片下面，跟着一行字：
“到家了。看见楼下这盏灯，忽然觉得，很像你方案里写的，‘照亮方寸，温暖须臾’。只是不知道，被照亮的，是路，还是别的什么？（一个托腮思考的俏皮表情）”
何炜的呼吸彻底窒住。血液轰的一声全部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冰火两重天的战栗。
她到家了。不仅到了，还拍了照片。不仅拍了照片，还引用了他的文案。“照亮方寸，温暖须臾”——那是他描述小巷微光时，带着一丝自嘲写下的句子，意指这些灯光或许只能照亮很小的地方、带来短暂的慰藉，未必能改变什么根本。
而现在，她用这张极具意境、甚至带着一丝私密窥探感的照片（从她家窗口拍的？），重新诠释了这句话。 “被照亮的，是路，还是别的什么？” ——这句话的暧昧程度，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边缘。是在问他，这灯光照亮的是回家的路，还是……此刻某些人心中晦暗的角落？那个“别的什么”，指向模糊，却充满了无限遐想的空间，与她今晚所有似有若无的撩拨完美呼应。
托腮思考的俏皮表情，更是将这种试探包装得天真而无害，仿佛只是一个文艺女青年雨夜临窗的偶然感怀。
酒精像最后的助燃剂，轰然点燃了何炜体内所有压抑的火焰。视觉、嗅觉、触觉的记忆，连同这条极具挑逗意味的信息，混合成一种致命的催化剂。他仿佛能看见苏晴发这条信息时的样子，或许刚洗过澡，穿着柔软的睡衣，倚在窗边，看着那盏孤灯，嘴角噙着那抹他熟悉的、介于了然与诱惑之间的微笑，然后，选中了这张照片，敲下了这些字……
理智的堤坝在欲望的洪流和这精准的暧昧撩拨下，发出了即将崩溃的哀鸣。他死死捏着手机，指关节泛白，手心里全是粘腻的冷汗。回复框的光标在闪烁，像一只诱惑他坠入深渊的眼睛。
他该说什么？假装没看懂，公事公办地回一句“照片很有意境”？还是……顺着她的话，也暧昧地试探回去？“或许，照亮的是某个未眠人的眼睛”？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着令人战栗的刺激感。
不！不能！
他用尽全力，将那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手指在屏幕上悬停，颤抖，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巨大的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一边是沸腾的欲望和强烈的、想要回应、想要靠近、想要撕破一切伪装的冲动；另一边是冰冷的责任、沉重的愧疚和对未知后果的恐惧。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司机专注地开着车，对后座乘客内心正在上演的天人交战毫无察觉。车窗外，城市渐渐褪去繁华，接近老城区，灯光变得稀疏。
最终，何炜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反扣在身旁的座椅上。他没有回复。
车子在练江新苑楼下停稳，引擎熄灭。何炜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深夜冰凉的空气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却丝毫没能浇熄他体内那团越烧越旺的邪火。酒精在血管里奔涌，苏晴最后那句叹息般的“别绷得太紧了”，连同那条悬在手机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暧昧信息，像两把烧红的烙铁，交替烫灼着他已然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站在单元楼门口，感应灯昏黄的光晕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地上。钥匙就在口袋里，触手可及。门后，是勉强维持着平静表象的家，是责任，是愧疚，是无数条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绳索。只要他走进去，像往常一样洗漱、躺下，或许就能将今晚这脱轨的一切，再次强行按压回秩序的牢笼——至少表面如此。
但他没有动。身体深处那股陌生的、狂暴的渴望在咆哮，冲刷着他用十几年时间搭建起来的、关于责任、道德、家庭的所有堤防。苏晴在昏暗车厢里的眼神，手臂相触时那电流般的战栗，信息里那张孤灯照片和引人遐想的诘问……这些碎片汇聚成一股比酒精更凶猛的力量，撕扯着他。
他在门口徘徊。脚步沉重而杂乱，像困兽。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极致的内心煎熬中被拉长、扭曲。楼上不知哪家传来婴儿夜啼，尖锐又倏然止息，更衬出夜的死寂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摸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那条来自“晴”的信息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张孤灯照片像一个无声的、充满魔力的召唤。
“照亮方寸，温暖须臾……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别的什么！
一股混合着绝望、愤怒、不甘和纯粹生理性冲动的蛮力，猛地攫住了他。去他妈的理智！去他妈的责任！去他妈的一切！他受够了！受够了这令人窒息的“稳当”，受够了日复一日的压抑，受够了在每一个看似平静的假面下独自吞咽所有苦涩与欲望！
他狠狠按下电源键，屏幕熄灭。然后，他猛地转身，脚步不再犹豫，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大步朝着小区门口走去。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急促，凌乱，像一个逃亡者，又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
拦下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师傅，静安苑。”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多问，调转车头。车轮碾过路面，载着他驶向与“家”相反的方向，驶向那个明知是陷阱、是深渊，却在此刻散发出无比诱人光芒的所在。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斑。何炜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整个人被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冲动支配着，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她那里。立刻，马上。
车子再次停在静安苑那栋楼下。何炜甩下车费，甚至没等找零，推门而出，大步冲向那个熟悉的单元门。刷卡，进入电梯，按下楼层。电梯上行时的失重感让他胃部翻搅，却更加点燃了那股邪火。他看着镜面电梯门里那个双眼赤红、头发凌乱、完全陌生的自己，竟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
到了。他站在那扇深色的防盗门前，没有丝毫犹豫，抬手，用力敲了下去。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响亮，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里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门上的猫眼暗了一下。然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门只开了一条缝，苏晴的脸出现在门后。她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微湿，披散在肩头，穿着一件丝质的墨绿色睡袍，领口松垮。看到是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但很快，那讶异就被一种更深邃的、近乎了然的幽光所取代。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什么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睡袍下摆下露出一截白皙光滑的小腿。
何炜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思考，在看到她、闻到她身上沐浴后清新又温暖的气息的瞬间，彻底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积压了太久、终于冲破闸门的洪水猛兽。
他一把推开门，力道之大让苏晴向后踉跄了半步。他闪身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锁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然后，在苏晴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拉向自己，低头，狠狠地、几乎是带着啃咬意味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唔……”苏晴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似乎想挣扎，但何炜的手臂如同铁箍。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充满了掠夺、惩罚和宣泄的味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压抑、愤怒、迷茫和欲望，都通过这个吻灌注给她。
没有前戏，没有温存，甚至没有多余的语言。像两团干燥了太久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便轰然燃成冲天烈焰，要将彼此，连同这令人窒息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何炜什么也不想了。不去想奚雅淓，不去想轩轩，不去想父母，不去想工作，不去想后果。这一刻，只有身体最本能的宣泄，只有在这具同样热烈回应的女体上。
世界缩小到只剩下这方寸之地，道德、责任、家庭、未来……所有沉重的东西，都被这狂暴的欲望烈焰暂时烧成了灰烬。
只有此刻。只剩彼此。
至于天亮后该如何面对那一片狼藉的现实，谁也不愿去想，或者，已无力去想。决堤的洪水，在淹没一切之前，只顾着奔流、咆哮、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