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眼(1 / 1)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晃眼的晴,下午不知从哪个方向卷来一片灰云,天色便沉沉地压下来,空气里能拧出水汽的闷。何炜坐在去往市里培训的商务车后座,膝上摊着还没看完的培训材料,目光却没什么焦点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逐渐陌生的景致。父亲出院后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完全消散,新的指令便不容分说地叠加上来。去市里培训,两天,算上来回路程,将近三天。他出发前,几乎是把家里每个环节都叮咛了一遍,对父亲,对轩轩,尤其对奚雅淓,那份刻意放柔的嘱咐里,藏着只有他自己能品出的愧疚和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奚雅淓只是点头,说“知道了,你放心”,神色平静,甚至帮他检查了行李有没有落下剃须刀充电器。

平静。依旧是那层紧绷的、薄冰般的平静。

培训地点在市郊一个新区的会议中心,现代化的建筑,巨大的玻璃幕墙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报到,领取材料,入住统一安排的酒店。房间标准间,同屋的是另一个县分公司来的同龄人,客客气气,交换名片,聊些不痛不痒的行业动态和各自单位的情况。晚饭是自助餐,长条桌旁围坐着陌生或半生不熟的面孔,话题围绕着培训内容和一些泛泛的交流。何炜努力扮演着“歙县公司业务骨干”的角色,参与讨论,偶尔发言,脸上挂着适宜的微笑,心里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什么都有些恍惚。

晚上有安排破冰交流活动,他没去,推说有点头疼,想整理一下白天笔记。同屋的同事乐得自由活动,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转声。他确实有些头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不是因为培训内容,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安,像鞋子里一粒看不见的砂,随着每一步移动,持续地硌着。

他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回复了奚雅淓报平安的信息,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得知父亲晚上胃口还行,轩轩在写作业,一切如常。挂掉电话,那不安并未消散,反而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更加清晰。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遮光帘。外面天色已黑透,雨终于落了下来,不算大,淅淅沥沥的,在玻璃窗上划出无数道细密斜长的水痕,将远处新区的璀璨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迷离的光团。

就在这迷离的光影里,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储存姓名、却因为那过于简短而显得异常醒目的号码。

“在酒店吗?方便见一面吗?有事,很重要。苏。”

苏晴。

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何炜的眼帘,顺着视觉神经,一路灼烧到大脑深处。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绷紧,指关节泛白。心脏先是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以一种紊乱的、沉重的节奏撞击胸腔,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窗外雨声和空调的嗡鸣。

她怎么会知道他的酒店?培训名单是公开的?还是……她刻意打听?有什么事,需要这样私下、紧急地见面?而且用短信,而非微信或电话。无数个问题裹挟着那晚昏暗房间里混乱的画面、冰冷的事后气氛,以及之后数月来刻意维持的、公事公办的疏离,一股脑涌了上来,堵在喉头,让他有些窒息。

本能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立刻,马上。回一句“不方便”,或者干脆不理会。他们之间早就该划清界限,那是一场错误,必须被埋葬的错误。他好不容易才让生活重新滑入看似正常的轨道,父亲病愈,家庭表面平和,工作项目步入正轨……他不能再让任何意外,尤其是苏晴这个“意外”本身,来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敲下“不”字的拼音。

然而,指尖却迟迟没有落下。“很重要”三个字,像某种不祥的咒语,盘旋在脑海。工作上的事?项目出了紧急问题?如果是公事,她大可通过正式渠道联系,或者明天培训时找他。如此隐秘……一种冰冷的、带着粘稠质感的预感,像窗外蜿蜒而下的雨水,慢慢渗透他的脊椎。

会不会是……更私人的事?这个念头让他胃部猛地一抽。

他和她之间,除了那一次,再无其他。那之后,他几乎是带着一种仓皇逃离的心态,迅速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的联系。她呢?似乎也默契地维持着距离。难道……那一次,留下了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

不可能。他在心里立刻否定。那之后他仔细回想过,防护措施……酒店房间里,灯光昏暗,记忆混杂着酒意和失控的情绪,有些细节确实模糊,但……应该没有问题。他强迫自己相信没有问题。

可是,“很重要”……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敲打着玻璃,噼啪作响。房间里的寂静被衬得更加深重,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拒绝的短信依旧没有发出去。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突如其来联系所搅动的心绪,攥住了他。

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可能呢?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吗?如果她真的找上门来,闹到单位,闹到家里……那层勉强维持的平静薄冰,会在瞬间碎裂,将他拖入更深的、万劫不复的冰窟。

见,还是不见?

他盯着那个号码,仿佛能透过这串数字,看到电话那头苏晴此刻的表情。是冷静的,还是慌乱的?是带着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手机屏幕因为久未操作,暗了下去。他按亮,又暗下去。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指尖颤抖着,在对话框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我在。房间号1708。什么事?”

发送。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沉没,却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暗涌。

他放下手机,走到房间中央,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同屋的同事不知何时回来,他该怎么说?他走到门口,将门锁的保险链轻轻挂上,又觉得这动作有些可笑且多余。他坐回床边,又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模糊的灯火。那璀璨的光团,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潜伏在黑暗深渊里的、巨大而不详的眼睛。

等待。每一秒都被拉长,充满未知的刑讯。他试图思考各种可能,准备应对的说辞,但大脑一片混乱。父亲苍白的脸,奚雅淓平静的眼神,轩轩沉默的背影,老赵拍在他肩上的手……所有他努力维系的一切,都悬在了这条即将到来的短信回复,和那扇可能被敲响的门上。

风雨不会停歇。他以为风暴已过,自己正身处平静的风眼。却忘了,风眼之外,是更狂暴的旋涡,而风眼本身,也不过是暴风雨暂时伪装出的、最危险的宁静假象。那抹他以为可以重新窥见的“未尽之蓝”,此刻,彻底被窗外无边的、被雨水晕染得混沌不堪的夜色吞噬。

他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只知道,那根刚刚松弛些许的弦,此刻已被绷紧到了极限,发出濒临断裂的、细微而尖锐的哀鸣。而拉紧它的,可能正是他自己曾经亲手抛出的、那根名为“错误”的筝线。风筝早已脱离掌控,如今,风正带着它,以某种不可预知的方式,狠狠回旋,撞向他竭力维持的、摇摇欲坠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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