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璐……”
陈宇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台上的张文自嘲般的笑了笑。
“是啊,那时候,她是所有人眼里的乖乖女。”
“警官叔叔,你们上过那种课吗?就是那种……非要让你哭,不哭就是不孝顺的课。”
王振国冷哼一声。
“你说的是那些洗脑的传销课吧。”
“差不多吧。”
张文点了点头,眼神开始涣散。
“那是杨勇……杨院长最喜欢的“家书课”。”
“那天,教室的音响里放着《父亲》那种煽情的歌。”
“杨勇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根戒尺,唾沫横飞地讲着父母养我们有多不容易,讲我们是多大的累赘,讲我们不仅不知恩图报,还要上网、早恋、叛逆,简直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陈宇忍不住骂了一句。
“放他娘的屁!这就是pua!”
张文没理会陈宇的愤怒,继续说道。
“那种氛围下,周围的人都在哭。有的是真哭,被吓的;有的是假哭,为了不挨打。”
“杨勇让我们每个人写一封家书。要求是,必须全是感恩的话,必须深刻反省自己的罪孽,必须写满一千字。”
“我看着那张白纸,脑子里全是秦阿姨那张涂满脂粉的笑脸,还有我爸冷漠的背影。”
“我握着笔,手一直在抖。”
“我写不出来。”
“感恩?感恩他们把我象垃圾一样扔到这个人间炼狱?感恩他们让我天天吃发霉的馒头,喝自来水?感恩他们让我象狗一样在地上爬?”
张文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我没写感恩。我写了诅咒。”
“我写:秦羽梅,你不得好死。我写:爸,你瞎了眼。我写:这里是地狱,这里只有恶魔,没有救赎!”
“我越写越快,字越写越大,哪怕笔尖划破了纸我也不在乎。那一刻,我只想发泄,哪怕发泄完就是死,我也认了。”
孙雪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
她能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满屋子的呜咽声中,用笔尖作为唯一的武器,进行着一场冲锋。
“就在我写得正起劲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张文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那是只很干净的手。”
“那只手一把抽走了我面前的那张纸。”
“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
“我看到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
“她穿着那身灰扑扑的学员服,却干净得象是一朵开在淤泥里的莲花。”
“那是谭璐。她刚来不到三个月,就坐在我旁边。”
“你是傻子吗?这么写,你会死的。”
她装作有些生气的对我说。
我愣住了。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只有互相检举揭发,为了一个馒头都能打破头,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这种带着善意的眼神。
“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我梗着脖子说道。
“她噗嗤一声笑了,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把自己那张只写了个开头的纸推到我面前。”
“活着才能骂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快抄我的,这都是我有经验总结出来的万能模板。”
谭璐甜甜的对我说。
张文说到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阴冷的教室里,好象也没那么冷了。”
“我看着她那张写着“亲爱的爸爸妈妈”的纸,字迹娟秀工整。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至少为了这张纸,我也得再撑一会儿。”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
“一只大手,直接拍在了我们的桌子上。”
“‘咚’的一声巨响,把我和她都吓得一激灵。”
“杨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后。死死地盯着谭璐鼓鼓囊囊的袖口。”
“拿出来。”
“杨勇的声音很冷。”
“谭璐的脸瞬间白了,浑身都在发抖。她死死捂着袖口,拼命摇头。”
“我让你拿出来!”
杨勇突然咆哮起来,一把抓住谭璐的骼膊,猛地一扯。
“那个被揉皱的纸团,滚落在了地上。”
杨勇捡起来展开。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好啊,好啊!”
杨勇冷笑一声,拿着那张纸在我们面前晃悠。
“写得真好!文采斐然啊!”
“这是你们俩谁写的?啊?给我站出来!”
“杨勇手里的戒尺,指着谭璐的鼻子。”
“谭璐已经吓傻了,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着她。她那么小,那么瘦,要是这一戒尺下去,或者是被拖进那间屋子……”
张文深吸了一口气,拍了一下大腿。
“我站起来了。”
我一把抢过那张纸,大声吼道。
“我写的!跟她没关系!”
“谭璐惊讶地看着我,想说什么,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就是我写的,怎么了?老子就是不服!你有本事弄死我!”
我激动的对着杨勇说道。
杨勇笑了。
“英雄救美是吧?讲义气是吧?”
杨勇点了点头。
“行,我成全你。”
“不仅是你。”
杨勇指了指谭璐。
“知情不报,包庇同伙,你以为你跑得掉?”
“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都给我拖到13号去!”
陈宇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
“这畜生!这特么就是连坐!”
张文苦笑了一声。
“在书院,没有道理可讲。他的话就是法。”
“几个身强力壮的教官冲进来,像拖死狗一样把我们架了起来。”
“我被拖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谭璐。她也被两个女教官架着,哭得梨花带雨。”
“接着,就是那个房间。”
“13号静心室。”
“你们刚才也进去过了吧?那个指骨转盘还在桌子上吗?”
张文问了一句。
王振国点点头。
“在。”
“恩。那天,我被绑在床上,嘴里塞着那种防咬舌的橡胶球。”
“电极片贴在太阳穴上的感觉,冰凉冰凉的。”
杨勇亲自操作的机器。他一边拧那个旋钮,一边问我。
“张文,这字写得还顺手吗?”
“滋滋滋——”
张文模仿着那个声音,身体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
“那种痛,没法形容。就象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你的血管往脑子里扎。眼前全是白的,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我想叫,叫不出来。我想晕过去,但电流又会把你强行唤醒。”
“但在间歇的时候,在那个机器停下来的那一两秒钟里。”
“我听见了隔壁传来的哭声。”
“是谭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