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民兵根本不敢露头,哪怕只是微微探身观察战况,都会被迎面而来的子弹击中,不少正在奋力搬运砖石、堵塞城墙缺口的民兵,猝不及防中弹倒下,鲜血溅在未填完的缺口上,刚刚垒起的砖石瞬间又被冲垮。
就在这危急关头,陷坑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呐喊——
潜伏多时的敢死队员们,抱着捆扎严实的火药包,猛地从伪装的浮土下跃出,如同猛虎下山般冲进了密集的蛮兵阵中。
他们无视迎面而来的子弹,无视身边挥舞的长矛,只顾着朝着蛮兵最集中的地方冲去,紧接着,一声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烟尘滚滚,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蛮兵凄厉的哀嚎,敢死队员们用自己的生命,带着眼前的敌人一同共赴黄泉。
五百名敢死队员,尽数葬身于爆炸声中,却换来了辉煌的战果——
炸死蛮兵一千余人,炸伤两千余人,蛮兵的三列方阵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冲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这已是火药包能发挥的最大威力,张铸鼎早已使出浑身解数,在火药包中混入了大量铅渣与碎铁,只为增加杀伤范围,此刻看来,所有的心血都没有白费。
城头上的众人见状,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这般惨重的伤亡,总能让蛮兵感到疼痛,总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可他们终究是错了,眼前的欧洲军官,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冷酷无情。
瑞典军官见状,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拔出指挥刀,厉声呵斥、弹压骚动的蛮兵,甚至当场斩杀了几名企图后退的兵士,用血腥的手段逼迫着残存的蛮兵重新列队。
很快,新的线列方阵再度成型,蛮兵们握着上膛的火绳枪,在军官的呵斥下,麻木而机械地再次举枪冲向战场。
瑞典人根本不相信陷坑中还藏有伏兵,在他们看来,刚才的爆炸已是江阴最后的挣扎;
更重要的是,他们全然不在乎这些南洋土着的性命,在他们眼中,蛮兵不过是用来消耗江阴战力的炮灰。
于这些欧洲军官而言,他们手握佛郎机炮与火绳枪,装备精良、战法先进,若连江阴这座矮小单薄的土城都拿不下,才是刻在骨子里的最大耻辱,远比伤亡几千名土着更为难堪。
炮火再度轰鸣,枪声再次响起,蛮兵们如同潮水般再度涌向城墙,城头上的民兵望着这一幕,眼中的悲壮愈发浓烈——
敢死队的牺牲换来了短暂的喘息,却没能击退敌人,这场以血肉筑成的守护战,还要继续在绝望中硬撑下去。
丹麦军官将炮阵拆分重组,布下三列轮轰之阵,炮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如同惊雷般持续轰击着江阴城墙。
原本就矮小单薄的墙体,在佛郎机炮的反复冲击下,早已千疮百孔、垮塌多处——
北门的城墙缺口已拓宽至三丈有余,东门的墙体更是坍塌大半,砖石与泥土混杂堆积,早已失去了城墙应有的防御形态,根本无法再组织有效的守卫。
四座城门外,密密麻麻的南洋蛮兵列成整齐的射击队列,手中的火绳枪轮流装填、发射,“砰砰”的枪声密集如鼓点,铅弹如同黑色的冰雹,朝着城头倾泻而下。
城头上的民兵连探头观察的机会都没有,稍有不慎便会被铅弹击中,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鲜血顺着城墙的缺口与裂缝流淌,在城下汇成一片片暗红的血洼。
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等人在城头来回奔走,嗓子早已喊得沙哑,焦急地指挥着民兵填补缺口、组织反击。
受伤的兵士被后勤队的女子们冒着炮火抬下城头,临时组建的预备队则源源不断地顶上防线,可无论如何调度,战场局势都未能有丝毫逆转——
敌人的炮火太过猛烈,火枪的杀伤力太过精准,江阴民兵手中的简易武器,在现代化的火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驻守西门的汪兴望着不断倒下的弟兄与持续扩大的城墙缺口,眼中满是血丝,他深知西门已守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只会让更多人白白牺牲。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砍刀,将身边仅剩的数百名民兵召集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宣布了那个残忍到令人心碎的命令:
“弟兄们!城守不住了!愿意随我死战的,都带上火药包,跟我冲下城头,与狗贼同归于尽!多杀一个,城里的父老就多一分生机!”
话音刚落,队列中便响起一片震天的呼应:
“愿随汪大人死战!”
不少受伤的民兵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身边的战友按住,他们望着汪兴,眼中噙着泪水,语气坚定:
“汪大人,让我们留下吧!不成功便成仁,我们掩护你们冲锋,把生的希望留给未受伤的弟兄,让他们守住江阴,护住父老乡亲!”
说罢,几名重伤的民兵竟自行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小型火药包,朝着逼近城墙的蛮兵滚去,爆炸声中,他们用最后的生命,为冲锋的战友开辟了一条短暂的通路。
此刻的江阴城墙,早已不能称之为“墙”,四处都是狰狞的坍塌痕迹与宽大的豁口,砖石、泥土与尸体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城中的女人与老人自发聚集到城墙下,她们不顾炮火的威胁,顶着铅弹的呼啸,用尽全身力气搬起石头、扛起装满泥土的麻袋,想要填补那些不断扩大的缺口。
可敌人的炮火从未停歇,炮弹呼啸着落在人群中,不少女人与老人应声倒地,有的被弹片划伤,有的被巨石砸中,惨叫声与炮火声交织在一起,令人不忍卒睹。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炮弹碎片击中了腿部,依旧咬着牙爬行,想要将手中的石块塞进缺口;
一名年轻的女子,为了掩护受伤的孩童,用身体挡住了飞来的铅弹,当场殒命在城墙下。
她们没有武器,没有防护,却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着这座即将沦陷的城池,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