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天街,月下战场。
六位妖王被孔昭礼、孟怀义、陈少卿、郭正等数码大儒、殿阁大学士联手布下的天罗地网死死困在中央。
浩然正气如锁链纵横,化作一张无形大网,将妖气死死压制,更有“镇”、“困”、“封”等文气符文在虚空中明灭闪铄,彻底封死了他们所有遁逃的路径。
周围,得到示警赶来的禁军、巡城司高手、以及闻讯而至的各家修士、文士,已将外围围得水泄不通,刀枪出鞘,弓弩上弦,文气凛然,杀气腾腾。
无数目光或愤怒、或好奇、或惊惧地聚焦在圈中那六个狼狈不堪的妖族身影上。
“完了!”
鹿妖王面色惨白,头顶鹿角光芒黯淡,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越来越强的压迫感,以及远处皇宫方向隐隐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庞大气息。
那是洛京守护大阵正在被激活,更有半圣的意志即将降临!!
他们已是瓮中之鳖。
蛇妖王阴鸷的脸上肌肉扭曲,竖瞳中满是不甘与怨毒。
他死死盯着远处那个被月华清辉笼罩、安然无恙的青衫身影,嘶声道:“江行舟算你命好!若非这些人来得太快”
他知道,今夜行动彻底失败,不仅任务未成,连自身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祖神秘辛、文宝卷轴,一切皆成泡影,还白白折损了六位妖王!
这损失,足以让他们的妖国万劫不复。
“哼!死到临头,还敢狂言!”
中书令陈少卿冷哼一声,他方才被偷袭的怒火未消,此刻更见妖王被困仍敢出言不逊,当即一步踏出,周身赤红色才气如烈焰升腾,身后那尊手持玉笏的文官虚影再度显现,愈发凝实威严。
他抬起右掌,掌心赤红文气汇聚,凝聚成一个巨大的、燃烧着浩然正火的“诛”字,就要朝着被困的六妖王拍下!
这一掌蕴含他三元及第、殿阁大学士巅峰的全力,更引动了洛京部分文脉之气,威势惊天!“陈大人,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静清越的声音响起,并非高声喝止,却奇异地压过了场中所有喧哗与杀意,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行舟一步踏出那月华清辉笼罩的范围,青衫飘动,缓步走向被围困的六妖王以及陈少卿等人中间。
陈少卿掌势一顿,赤红“诛”字悬停半空。
他眉头微皱,看向江行舟:“江尚书,此等妖孽,潜入洛京,袭杀朝廷重臣,罪不容诛!何故阻拦?”江行舟来到众人近前,先是对陈少卿、郭正、孔昭礼、孟怀义等人拱手一礼:“多谢诸位大人及时来援。”
礼数周到,不卑不亢。
然后,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圈中那六个对他怒目而视、却又难掩惊恐的妖王,最后看向陈少卿,声音清淅地说道:“陈大人所言极是,此等妖孽,确该伏诛。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们今夜目标是我,袭杀之举亦是冲我而来。
由众位大人出手击杀,他们死则死矣,心中必不服,以为倚多为胜,非我江行舟之能。
死后亦难暝目,徒留笑柄于妖蛮。”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六妖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凛然之气:“既是为我而来,这最后一程,自当由我江行舟亲自相送!
也好叫天下妖蛮知晓,袭我江某者,必自取其祸!”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江大人,不可!”
大儒孔昭礼急声道,他须发皆张,满脸担忧,
“此六妖皆是妖王之境,实力堪比殿阁大学士!
纵然受伤被困,凶性犹在,临死反扑,非同小可!
你虽文采惊世,但终究文位未至大儒,独自应对六妖围攻,太过凶险!”
他爱才心切,深知江行舟乃人族文道未来希望,绝不能有丝毫闪失。
孟怀义也沉声道:“江大人,何必与将死之妖逞一时意气?交由朝廷法办,或由众人一起毙之,皆是大快人心!你乃国之栋梁,身系文道气运,岂可独自迎敌?”
周围赶来的官员、文士、将领们也纷纷出言劝阻。
“江大人三思啊!”
“妖王诡计多端,垂死挣扎最为可怕!”
“大人千金之躯,不坐垂堂!”
连陈少卿也收起掌势,沉声道:“江尚书,你的心意本官明白。但诛杀此獠,乃朝廷法度,非个人恩怨。本官和众位大人一起出手诛妖,名正言顺。”
江行舟却摇了摇头,对众人的劝阻报以感激的微笑,但眼神中的坚定丝毫未变。
他再次看向那六位妖王,尤其是目光怨毒的蛇妖王,淡淡道:“我知诸位好意。然,我意已决。”他上前一步,独自面对被困的六妖王,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身形并不高大,却自有一股渊淳岳峙的气度。
他朗声道:“今夜,他们既为杀我而来,我便给他们这个机会。当然,是以我江行舟的方式。”他转头,对陈少卿、郭正等人拱手道:“烦请诸位大人,暂收文网,后退百步。江某,欲以此六妖,试我战诗之锋。”
“战诗?”
众人一愣。
方才那《水调歌头》的威力,众人有目共睹,难道江行舟还有新作?
江行舟不再多言,只是平静地看着陈少卿等人。
殿阁大学士陈少卿目光闪铄,与郭正,大儒孔昭礼、孟怀义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疑惑。
但最终,都化为了对江行舟那深不可测实力的揣测,以及一丝期待。
或许,江尚书,真有能力独战六妖王?
“既如此江尚书小心。”
陈少卿深吸一口气,终是缓缓点头。
他抬手一挥,那赤红“诛”字缓缓消散,困住六妖王的文气罗网也略微松开一道缝隙。
孔昭礼、孟怀义、郭正等人见状,也各自收敛文气,但并未完全撤去,只是将包围圈扩大百丈,警剔地注视着场中。
同时示意周围禁军、观战人群:“退后百丈!为江大人掠阵!”
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空出了中央一片巨大的场地。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亮了狼借的街面,也照亮了场中子然独立的青衫身影,以及对面那六个气息起伏、眼神凶厉的妖王。
六妖王面面相觑,绝处逢生,却又陷入更大的不安。
他们不明白江行舟为何要独自面对他们,但这无疑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若能擒拿或重创江行舟,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甚至夺走文宝卷轴!
蛇妖王眼中凶光暴涨,嘶声道:“江行舟!你太托大了!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我们了!诸位,生死在此一举,杀了他!”
“杀!”
熊妖王咆哮,虽然受伤不轻,但困兽之斗,凶性更烈!
鹰妖王厉啸,双翼再振,卷起残存妖风!!
马蛮王铁蹄踏地,地面龟裂!鹿妖王鹿角再生绿芒!蝎妖王身形再次模糊!
蛇妖王更是张口喷出一口本命毒血,化作一条狰狞的血蛇,悄无声息地射向江行舟!
几位妖王,再无保留,燃烧精血,压榨潜能,发动了最为疯狂的绝命反扑!
妖气冲天而起,竞暂时冲淡了周围的浩然正气,各种天赋神通、本命妖术,铺天盖地般朝着江行舟轰去!他们要一击必杀,不给自己,也不给江行舟任何机会!
洛京,天街,残月如钩。
江行舟独立于地,青衫在夜风中微拂,面对六妖王燃烧精血、状若癫狂的绝命反扑,神色无波无澜。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撕裂空气的毒血小蛇、碾碎大地的铁蹄、枯萎生机的绿芒、刺骨阴寒的隐杀,以及熊掌卷起的腥风、鹰翼掀起的飓风。
他的目光,只是缓缓抬起,越过眼前纷乱的杀机,再次投向天边那轮高悬的明月。
月已西斜,光华却似乎因他而凝,清冷地照耀着这片狼借的战场,也照在他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妖王的怒吼、风刃的尖啸、大地崩裂的轰鸣,清淅地回荡在每一个观战者的耳边,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仿佛不是在吟诗,而是在陈述某种即将发生的、无可更改的事实:
“《塞下曲》!”
三字一出,天地间的文气似乎微微一顿。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两句诗吟罢,异象陡生!
并非之前《水调歌头》那般引动月宫投影、紫气东来的浩大景象,而是另一种肃杀、凛冽、迅疾如电的意境骤然降临!
以江行舟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月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吸摄、扭曲、压缩!
明亮的月华迅速暗淡、收敛,仿佛真的陷入了“月黑”之境。
然而,这黑暗并非虚无,而是凝聚成了某种更具质感、更锋锐的存在。
夜空中,隐约有孤高的雁影一闪而逝,带着仓皇远遁的意味。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随着“单于夜遁逃”五字落下,一股凌厉无匹、专为追亡逐北而生的肃杀兵戈之气,冲天而起!
这气息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场中那六道妖王身影!
在他们感知中,自己仿佛化身为诗中那夜遁逃的“单于”,正被一位冷酷而强大的猎手于黑暗中标定、锁定,无论逃往何方,都难逃那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最后两句,江行舟吟诵的速度陡然加快,声音也带上了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杀伐之音!
铮!
一声清越激昂、仿佛能撕裂夜空的弓弦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并非实物弓弦,而是磅礴文气与凛冽杀意高度凝聚、压缩到极致后,自然引发的天地之音!只见江行舟原本并指如笔、凌空虚划的右手,不知何时已呈虚握拉弦之姿!
而他的左手,则虚按前方,如执大弓!
嗡一!
璀灿的银白色才气自他双手间喷涌而出,瞬息之间,凝成一张一人多高、造型古朴、线条流畅、通体流转着月华清辉与凛冽寒芒的文气巨弓虚影!
弓身如龙脊,弓弦如冷电,弓梢似雁翅,一股磅礴气势席卷开来!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那文气巨弓之上,六支凝若实质、晶莹剔透的冰雪箭矢,正随着江行舟“大雪满弓刀”的诗句吟出,迅速凝聚成形!
箭簇并非金属,而是极致寒气与肃杀文意凝聚成的冰晶,锋芒之盛,令人不敢直视。
箭杆之上,有细密的雪纹流转,仿佛浓缩了一场北国的暴风雪。
而箭羽,则是由无数细小的、旋转的冰晶构成,发出细微却锐利的破空之声。
“弓”为文气所化,承载追猎、锁定、必中之意!
“箭”为冰雪所凝,蕴含严寒、肃杀、破灭之威!
“大雪满弓刀”一便是此箭矢最具象的诠释!
六支冰雪箭矢,箭尖微微调整,分别牢牢锁定了六位妖王的气机!
那锁定的感觉,并非单纯的能量压制,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命运般的“标记”!
无论他们逃往何处,隐匿何方,此箭都将循迹而至,不死不休!
“战诗成!化形!杀伐文术!”
远处观战的大儒孔昭礼失声惊呼,老眼中爆发出骇然与极度兴奋交织的光芒,
“这首战诗一一专为猎杀妖王而作的战诗!“单于’,指妖王!“夜遁逃’切合此刻情景!“轻骑逐’是江大人自身,“大雪满弓刀’便是这杀伐之箭!
字字珠玑,句句杀机!
这已不是简单的文气化形,这是将诗意、情境、杀伐意志完美融合,化为具象的诛妖之兵!其威能恐远超寻常镇国战诗!”
“《塞下曲》塞下由曲”
孟怀义喃喃重复,感受着那诗中透出的边塞苍凉、军旅肃杀与必杀信念,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却又热血沸腾,
“此诗虽短,意境却高远凌厉!更可怕的是,它似乎能引动冥冥中的人族征战气运,对“单于’一妖王有额外的克制与锁定之效!
江大人真乃天纵奇才!
临战赋诗,竟能如此切合时局,化而为杀招!”
陈少卿、郭正等人亦是面色凝重,眼中异彩连连。
他们能感受到那文气弓箭中蕴含的恐怖威能,那是一种专为杀伐而生的、简洁凌厉到极致的力量!与《水调歌头》的宏大、玄妙、包罗万象不同,这首《塞下曲》就是专门为“猎杀单于/妖王”而生!纯粹、直接、致命!
“不好!!”
被箭矢锁定的熊妖王第一个发出惊恐的咆哮!
他体型最为庞大,目标最显眼,此刻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直透灵魂的死亡危机将他牢牢攫住!那箭尖尚未发出,仅仅是被其“意”锁定,就让他如坠冰窖,浑身的妖力运转都变得迟滞,引以为傲的厚重皮毛和强健筋骨,在那冰晶箭簇的锋芒前,仿佛变成了纸糊的一般!
他毫不怀疑,这一箭若中,他必死无疑!!那种感觉,就象是被天敌盯上的猎物,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让他几乎要转身就逃!
“该死!这箭矢的威压为何如此可怕?竟能直接震慑我的妖魂?!”
鹰妖王声音尖利,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栗。
他是禽类妖王,对危机感知最为敏锐。
那冰雪箭矢带给他的,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威胁,更有一种精神层面上的碾压!!
诗中“单于夜遁逃”的意象,仿佛化作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他的神魂之上,让他生出一种“无论如何挣扎,都注定要被猎杀”的绝望感!
他赖以成名的速度,在这锁定之下,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这首诗就是专门猎杀妖王而写的!
“单于’即是我等妖王!
如此短时间,他怎么就能作出,专门克制我等妖王的镇国之诗!”
蛇妖王嘶声吼道,竖瞳缩成了针尖,充满了惊骇与怨毒。
他擅长阴谋诡计,瞬间便明白了此诗的可怕之处一一它不仅威力强大,更蕴含了某种“因果”与“定义”的力量!
在此诗意境笼罩下,他们六妖王被强行“定义”为诗中那仓皇逃窜的“单于”,而江行舟则是那追击的“轻骑”。
箭出,则“单于”必遭猎杀!
这是诗文对现实的干涉,是文道杀伐之术的极高境界!
“逃!分散逃!绝不能硬接!”
鹿妖王声音发颤,头顶鹿角光芒急闪,试图施展木遁之术隐匿气息,脱离锁定。
然而,那冰雪箭矢的锁定仿佛附骨之疽,任凭他如何变换气息、沟通地脉,都无法摆脱!
那箭矢仿佛已“认识”了他,认定了他是“单于”之一!
“跟他拼了!”
马蛮王双眼赤红,凶性彻底被激发,反而不再想着逃跑,四蹄猛踏,妖力疯狂灌注,竟是不退反进,朝着江行舟猛冲过来,试图在他箭发之前,以攻代守,打断施法!
蝎妖王最为阴沉,他身形一晃,竞化作数十道真假难辨的幽蓝幻影,从各个刁钻角度扑向江行舟,同时真身却悄然向后急退,试图利用幻影迷惑,金蝉脱壳!
然而,他们的所有反应,在江行舟眼中,似乎都慢了半拍。
江行舟目光平静地扫过六位妖王,那眼神,如同猎人在审视已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虚握弓弦的手指,缓缓向后拉开。
文气巨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承受着千钧之力。
弓弦上的六支冰雪箭矢,寒芒暴涨,箭簇处有点点星芒汇聚,那是极度压缩的才气与杀意!空气中的温度骤降,片片晶莹的雪花凭空出现,围绕着江行舟与那文气巨弓缓缓飘落一一正是“大雪满弓刀”的异象显现!
“鹰妖王。”
江行舟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点出了第一个名字。
被点名的鹰妖王浑身羽毛倒竖,魂飞魄散!
他再无丝毫尤豫,厉啸一声,双翼疯狂振动,不惜燃烧本源精血,化作一道速度快到极致的青光,猛然一拍羽翼,转身就朝漆黑的夜空高处疾飞而去!
他要凭借禽类天赋,逃到弓箭难以企及的高空!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几乎在鹰妖王转身疾飞的同一瞬间,江行舟虚拉弓弦的手指,轻轻一松。
蹦!!!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能崩碎山岳的弓弦爆鸣炸响!并非一响,而是六声几乎叠加在一起的恐怖雷鸣!弓弦震动之剧烈,甚至让江行舟周围的虚空都泛起了涟漪!
咻!咻!咻!
咻!咻!咻!
六道璀灿到极致的银白色流光,如同六颗逆射的寒星,又象是六道撕裂夜空的冰冷闪电,从文气巨弓上迸发而出!
箭矢离弦的刹那,其上的“大雪”异象轰然爆发,化作六条咆哮的冰雪巨龙,缠绕着箭身,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分别射向六个目标!
箭出,风雪龙吟!天地皆寒!
其中一支,直取那已化作青光、逃向高天的鹰妖王!任他速度再快,又怎快得过这锁定神魂、蕴含“追亡逐北”诗意的必中之箭?
“不一!!!”
鹰妖王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响彻夜空。
月夜。
《塞下曲》的诗文,此刻方显其真正狰狞面目。
“噗吡!”
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却又清淅刺入灵魂的锐响,撕裂了凝固的夜。
那一道追袭鹰妖王的冰雪流光,后发而先至,无视了他燃烧精血、化作的极限遁光,仿佛早已注定。在鹰妖王凄厉绝望的尖啸达到顶点之前,流光轻易地、精准地、没有一丝多馀轨迹地,洞穿了他因恐惧和加速而完全展露的胸腔。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光芒万丈的喧染。
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某种坚固事物自内部碎裂的“砰一一!”响。
鹰妖王疾飞的身影猛地一顿,僵在半空。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那里,一个碗口大的、边缘覆盖着晶莹寒霜的孔洞,前后透亮。
通过孔洞,能看到后方扭曲的夜空和下方惊骇的人群。
孔洞中,没有鲜血喷溅,因为一切都在瞬间被极寒冻结。
而他体内那颗凝聚千年修为、光华流转的妖丹,已然不见一
不,不是不见,是化作了漫天晶莹的、混合着暗金色血液的冰晶碎末,正从他胸前的破洞和口鼻中,伴随着最后一口破碎的生机,缓缓飘散。
他那双锐利、骄傲、曾俯瞰大地的鹰目,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迅速蒙上一层死寂的灰白。庞大的妖身失去了所有力量支撑,双翼无力地垂下,如同被折断的旗帜,带着一蓬混合着鲜血、冰晶、残羽的凄美“烟花”,从数十丈高空,笔直地、沉重地坠落。
“轰隆!”
妖王尸身砸落在地,激起漫天烟尘,也砸在了每一个目睹此景的生灵心头。
猎杀,开始了。
并且,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如此简洁、冷酷、高效的方式,完成了第一击。
几乎在鹰妖王殒命的同一刹那一“嗖!”
另一道冰雪箭矢,如附骨之蛆,追上了正化作一道翠绿遁光、疯狂向洛京城外方向逃窜的鹿妖王。鹿妖王擅长木遁与生机之术,此刻不惜代价燃烧本源,速度奇快,身形在建筑虚影间闪铄,难以捉摸。然而,那箭矢仿佛自带追踪,无视一切障眼法,在鹿妖王即将遁入一片民居墙角的阴影、发动木遁的最后一瞬,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后心。
“呃啊!”
鹿妖王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遁光消散,显出身形。
他跟跄几步,低头看去,只见心口处,一支晶莹的冰雪箭矢透体而出,箭簇在前胸绽放着致命的寒芒。恐怖的寒意瞬间弥漫全身,他试图催动妖力抵抗,却发现生机如同被冻结的河流,迅速枯竭。头顶那对古朴的鹿角,光芒急速黯淡,裂纹蔓延,最终“哢嚓”一声,碎裂开来。
他眼中的惊恐与不甘迅速凝固,身体向前扑倒,化作一头巨大的、心口插着冰箭、已然气息全无的白鹿原形。
第三箭,迎面撞上了怒吼冲锋、试图以攻代守的马蛮王。
马蛮王将毕生妖力灌注于双蹄,践踏大地,妖气凝成实质的冲锋虚影,如同蛮荒战车,狠狠撞向那支射来的冰雪箭矢。
他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自己的冲锋可以撞碎一切!
“轰!!!”
冰箭与妖气蹄影对撞。
没有僵持,没有爆炸的强光。
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冰山崩塌般的巨响。
马蛮王凝聚的妖气蹄影,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在接触箭尖的瞬间便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随即轰然炸碎!
而冰雪箭矢,去势仅仅微微一滞,便穿透了爆散的妖气,毫无花哨地洞穿了马蛮王额头正中那最坚硬的骨甲!
马蛮王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因为惯性向前滑动数丈,四蹄在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他瞪大的、充满血丝的眼中,还残留着疯狂的杀意和撞碎一切的自信,但眉心那一点迅速扩散的冰蓝,已经冻结了他所有的意识。
冰霜以眉心伤口为中心,闪电般蔓延全身,将他化作一尊保持着冲锋姿态的冰雕。
下一刻,冰雕内部传来细密的碎裂声,轰然倒塌,化作一地冰晶,连同其中的妖魂,一同湮灭。蝎妖王最是诡诈阴险,他并未像鹰、鹿那样远遁,也未像马蛮王那样硬撼,而是第一时间施展天赋遁地之术,钻入地下,妖气收敛到极致,如同真正的毒蝎潜伏于阴影,试图从地底远遁。
他自信自己的土遁之术神妙无双,气息完全融入大地,足以瞒天过海。
然而一“砰!”
他刚刚潜入地下不到数十多丈,身后坚硬的土层便如同豆腐般被轻易破开!
那支锁定他的冰雪箭矢,竟然同样钻入地下,而且速度更快,轨迹更刁钻,仿佛大地在它面前不存在任何阻力!
蝎妖王甚至来不及回头,只觉尾椎处传来一阵撕裂神魂的剧痛!
那支箭矢,精准地命中了他妖力与神魂内核所在的蝎尾要害!
“不一!!!”
地底传来一声沉闷而凄厉到极点的嘶吼,随即,一股恐怖的寒冰与肃杀之力在地下爆发!
方圆十丈的地面猛地隆起,然后塌陷,形成一个冒着森然寒气的坑洞。
坑洞底部,隐约可见蝎妖王部分残破的、覆盖着幽蓝甲壳的尸体,已被彻底冰封、碎裂,尤其是那根令人闻风丧胆的蝎尾,已炸成无数冰渣。
唯有一点极其微弱的、裹挟着最精纯妖力与一抹幽蓝毒光的残魂,在箭矢爆发的瞬间,以某种秘法舍弃绝大部分躯壳与妖魂,如同壁虎断尾,侥幸逃出一缕,瞬息没入更深的地脉,消失无踪。
但这残魂能否存活,已是未知。
熊妖王选择了最刚猛,也是最愚蠢的方式一一硬抗!
他狂吼着,将残馀的所有妖力连同燃烧的精血,尽数灌注于双臂与胸膛,黑金色的毛发根根倒竖,皮肤表面浮现出厚重的岩石与金属交杂的纹路,
人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双掌交叠,护在胸前,直面射来的冰雪箭矢!
“给俺挡住!!!”
他嘶声咆哮。
“咚!!!”
箭矢击中他交叉格挡的双掌,发出撞钟般的巨响。
熊妖王浑身剧震,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转而浮现一层冰蓝。
他脚下坚硬如铁的青石地面,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琉璃,以他为中心,呈辐射状寸寸碎裂、塌陷!他拼尽全力,竟然真的没有被一箭洞穿!
但那箭矢蕴含的恐怖寒力与肃杀之意,却如同决堤洪水,顺着他的双臂疯狂涌入体内!
“哇!”
熊妖王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洪荒巨兽正面撞击,凌空倒飞出去数十丈,连续撞塌了街边两道围墙,最后深深嵌入第三道墙壁之中,才止住去势。
他嵌在墙里,双臂无力垂下,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层,裂纹密布,胸膛剧烈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带出大团寒雾,眼神涣散,气息萎靡到了极点,显然已彻底失去战斗力,妖丹虽未碎,但也布满了裂痕,距离陨落只差一线。
蛇妖王最为狡诈,在箭矢及体的最后一瞬,他竟施展出类似“金蝉脱壳”的保命秘术,将大部分妖魂与精华缩入一枚逆鳞,本体则化作一道虚影被箭矢穿透、冰封、碎裂。
然而,江行舟的箭,锁定的不仅是形体,更是神魂与“单于”的本质!
那箭矢在穿透虚影后,于空中灵巧一折,仿佛拥有生命般,追上了那枚试图遁入阴影的逆鳞,将其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啊!!”
逆鳞中传出蛇妖王痛苦到极致的灵魂尖啸。
冰雪箭矢不仅钉住了逆鳞,更爆发出凛冽的寒冰与肃杀文气,疯狂侵蚀、净化着其中残存的妖魂。尖啸声迅速微弱下去,逆鳞的光芒也急速黯淡,最终“哢嚓”一声,连同里面蛇妖王的残魂,一同被彻底冰封、碎裂,化作一滩漆黑的冰屑,再无生机。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从江行舟吟诗、张弓、放箭,到六大妖王或死或逃或重伤,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月光依旧清冷地洒落,照耀着狼借的战场、妖王的尸体、破碎的墙壁、以及那个独立于废墟之中、青衫飘荡、缓缓放下虚弓的身影。
周围,退到百丈之外的人群,无论是陈少卿、郭正、孔昭礼、孟怀义等朝廷重臣、文道大儒,还是闻讯而来的禁军高手、巡城司兵丁,亦或是更远处那些胆大留在附近观战的文士、百姓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定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死了?
就这么死了?
六大妖王,联手偷袭,燃烧精血,绝命反扑然后,就被江行舟一首新作的诛杀单于战诗,六箭,几乎全灭?
一箭追天,鹰王陨落,妖丹碎,羽血飞。
一箭逐影,鹿王伏诛,心口穿,原形现。
一箭破军,马王冰封,额骨裂,魂飞散。
一箭遁地,蝎王毙,地脉爆,残魂遁?
一箭撼山,熊王重创,墙中嵌,生死悬。
一箭钉魂,蛇王毙命,逆鳞碎,魂飞灭。
这哪里是战斗?
这分明是一场单方面的、精准高效的猎杀!
是诗人以天地为弓、以文气为箭、以诗意锁定,对“单于/妖王”的终极审判!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淅。
“这这就是“猎单于’战诗的威力?!”
一位年老的文士颤声喃喃,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毫无所觉。
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既是震撼于这战诗的恐怖杀伤力,更是被诗中那凌厉无匹、追亡逐北的杀伐之气所慑。
“瞬杀不,是瞬败六妖王!江大人他他真的是殿阁大学士?”
一名禁军将领声音干涩,他身经百战,见过无数惨烈厮杀,但如此举重若轻、谈笑间强敌灰飞烟灭的场景,仍是第一次见到。
这已非人力,近乎神迹!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江行舟大人,能在殿阁大学士之境,便独创出如此专为猎杀妖王而设的战诗!孔昭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老眼中精光爆射,既有后怕,更有无与伦比的激动与自豪,“《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字字杀机,句句诛心!
此诗一出,何惧妖王犯境?!
此乃镇国利器,不,是诛妖神兵啊!”
孟怀义也激动得胡须颤斗:
“更难得的是此诗与战局契合无比!
“单于夜遁逃’正是彼时妖王仓皇之态,“欲将轻骑逐’便是江大人独战群妖,“大雪满弓刀’化为诛妖之箭!
诗意、战意、杀意完美融合,引动冥冥中征战气运,对“单于/妖王’有额外克制!
此等战诗,非大智慧、大杀伐心不可为!
江大人真乃天赐我大周之瑰宝!”
陈少卿和郭正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一丝复杂。
他们之前虽知江行舟才华绝世,但更多是文采风流,治国之能。
今夜先见《水调歌头》引动天地异象,已觉惊为天人;
再目睹这《塞下曲》瞬败六妖王的恐怖威能,更是心神剧震。
这已不仅仅是文道天才,这简直是行走的镇国神器!
有他在,大周边疆可稳矣!
但同时,如此人物,声望、实力已达如此地步,日后在朝中恐怕,无人能制衡。
江行舟缓缓放下虚握的右手,指尖那点凛冽的月华与肃杀之气渐渐消散。
他面色如常,甚至比之前更显平静,只是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连续施展《水调歌头》与《塞下曲》两大旷世篇章,尤其是后者凝聚诛妖之箭,对他的文气和心神消耗亦是巨大。
他看也没看那些妖王的尸体和惨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目光扫过远处嵌在墙里生死不知的熊妖王,以及地上蛇妖王所化的冰屑,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蝎妖王那里气息似乎并未完全消散?
有一缕极其微弱的残魂遁走了?
罢了,经此一役,其本体已毁,妖丹破碎,残魂能否存续都是问题,即便侥幸存活,也成不了气候,日后自有计较。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被玄女、青蜷搀扶着、脸色苍白却满眼崇拜与后怕的薛玲绮,眼中冷冽尽去,化为温和,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恙。
然后,他才看向陈少卿、郭正等人,拱手道:“陈大人,郭大人,孔师,孟师,诸位,妖王已诛,馀者请朝廷处置吧。江某有些乏了,家中夫人受惊,需回去安抚。今夜之事,后续便有劳诸位了。”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刚才那场石破天惊的猎杀,真的只是随手为之。陈少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郑重还礼:“江尚书辛苦了!此等大功,本官定当如实禀明圣上!妖王尸身及馀孽,巡城司与刑部会即刻处置,绝不使宵小惊扰侯府!江尚书还请回府好生休养!”孔昭礼、孟怀义等人也纷纷拱手,态度比之前更加敬重。
今夜之后,江行舟在朝中、在文坛的分量,将截然不同!
江行舟不再多言,对众人微微颔首,便走向薛玲绮,携着她的手,在玄女、青蜷等侍女的护卫下,登上侯府马车。
马车缓缓激活,驶向江阴侯府方向,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死寂的现场才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喧嚣!
“江大人神威!”
“《塞下曲》!猎王诗!壮哉!”
“天佑大周,出此奇才!”
欢呼声、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无数道目光炽热地望向江行舟离去的方向,又敬畏地扫过战场上的妖王尸体。
今夜,洛京无人入眠。
一首《水调歌头》冠绝中秋,一曲《塞下曲》瞬诛六妖王!
江行舟之名,震动天下!
而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一蝎妖王陨落处的地底深处,
那一缕微弱到极致的幽蓝残魂,正裹挟着一颗米粒大小、布满裂痕的妖丹碎片,
以及残魂中关于《水调歌头》文宝卷轴可能与祖神秘密相关的零星记忆,凭借着本能对妖蛮祖地方向的微弱感应,
在地下极深处,以一种近乎消散的速度,艰难地、执着地逃遁着…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