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宫,大使席位处。
“哥哥!”
站在敖丙身后的龙昭月,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
她用力摇着敖丙的手臂,一双美眸中泪光闪闪,如同最纯净的珍珠。
“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太美了!我…我想父皇了!想龙宫里的大家了!”她自幼备受宠爱,离家远行本是新奇冒险。
但在这首绝世词句面前,深藏的思乡之情瞬间决堤。
那词中的温暖祝愿,跨越了种族,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唉!”
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发出一声意味复杂的长叹,“中秋夜宴之后,便带你回去!”。
他脸上早已收起了所有属于龙族太子的倨傲与先前的挑衅之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与凝重。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那震撼天地的异象。
而是面向大殿中央那道青衫落拓的身影,以及那卷仍在散发着冲霄紫气的宣纸。
郑重地、标准地拱手,躬身,行了一个人族中最庄重的平辈论交之礼!
这一礼,无关身份,无关种族,甚至无关立场。
这是对超越一切界限的至高文采与深邃智慧的由衷敬意。
是龙族年青一辈的强者,对人族年青一代最强者的敬佩。
“早就听闻,人族第一文道奇才江行舟的可怕,今日亲眼得见”
敖丙直起身,暗金色的龙瞳中光芒闪铄,声音低沉而清淅。
“方知传言非但未曾夸大,反而犹有不及。此词一出,东胜神州文坛,千年之内,恐再无人能望其项他这番话,并非刻意抬高,而是发自内心的评判。
身为龙族太子,他的眼界何其之高。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江行舟此词所达到的境界是何等匪夷所思。
这已不仅仅是才气的问题,更是对天道、对人情、对宇宙至理的深刻洞察与完美表达。
与敖丙的敬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半圣世家后裔张少宁的惨状。
此刻的张少宁,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地陷在席位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额头冷汗涔涔,眼神涣散,口中反复无意识地念叨着: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词”
他之前那首引以为傲、达到“鸣州”级别的《唐多令》,在这篇《水调歌头》面前,简直如同荧荧萤火之于当空皓月,渺小得可怜。
甚至连比较都成了一种亵读。
他处心积虑想要打压江行舟,结果却成了衬托对方无上光芒的可笑背景板。
他似乎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鄙夷。这些目光如同针扎一般刺在他的身上。
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或者脚下真能裂开一道地缝让他钻进去,永远避开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然而,事实上,此刻根本没有任何人还有多馀的心思去关注瘫软如泥的张少宁。
他的存在,他的羞愤,在江行舟这首横空出世的旷世名篇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瞬间便被众人汹涌的情感浪潮所淹没。
殿内,许多文官士子,乃至一些性情中人的妖蛮使节,在反复咀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句时,联想到远方亲朋,竟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悄然拭目。
这泪水,半是因词中深情所感,半是因目睹文道极致奇观而生的激动。
但更多的文人,尤其是那些修为精深、自诩才高八斗的进士、翰林学士、殿阁大学士乃至大儒们,在最初的极致震撼过后,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一一那是一种混合着敬佩,和不甘心。他们下意识地、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在心中、甚至在袖内以指为笔,虚空勾画。
写中秋!
写月宫!
写嫦娥!
写离别!
写祝愿!
他们拼命搜刮着肚肠里最华丽的辞藻,调动着毕生所学的诗文技艺,绞尽脑汁,试图在立意、境界、词句的任何一方面,去追赶,甚至去超越眼前这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一些性子更急,对自己更有信心的妖蛮使节,拼命在宣纸上刻画着扭曲的符号或文本,试图也用他们的方式“作词”抗衡,证明蛮族亦有才情。
然而,无论是人族的冥思苦想,还是妖蛮的奋力刻画,最终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之前还目光灼灼、试图一较高下的文士们,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脸上血色尽褪,最终化为一片颓然。
他们无力地垂下头,或是将指尖凝聚的微弱才气悄然散去,或是将袖中暗扣的玉笔收回。
而那些妖蛮使节,更是烦躁地低吼一声,有的将刻画得一塌糊涂的骨片狠狠捏碎,有的则将兽皮揉成一团,泄愤般扔到角落。
不行!
完全无法超越!
甚至连追上其中万分之一都做不到!
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孤高发问。
那“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的洒脱。
那“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的绝美!
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洞彻通达。
那“千里共婵娟”的博大温暖!!
整首词如行云流水,意境层层递进,格局浩大,情思深邃,已然浑然天成。
仿佛它本就该存在于天地之间,今夜只是借江行舟之笔显现于世罢了。
任何试图模仿、比较、甚至挑战的念头,在这完美的旷世之词篇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徒劳且不自量力。
死寂之中,终于有人带着哭腔,颤声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共识:
“江大人此词,冠盖今日的中秋盛宴!”
“何止是今日盛宴过去千百年,每逢中秋盛会虽不乏【镇国】篇章问世,可曾有一篇,能达到如此引动月宫、九钟连响、紫气东来的程度?”
“此篇之后怕是再也难有可以一读的中秋诗词文章了!”
一位老翰林捶胸顿足,不知是该为见证神迹而狂喜,还是为文路被断而悲鸣。
“现在回想,江大人之前所言一“自此往后,天下文人再难提笔写中秋’绝非虚言!绝非狂言!是我等是我等太孤陋寡闻,尤如井底之蛙,竟然敢嘲笑天上皓月之辉!”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羞愧。
之前那些曾对江行舟“狂言”心生不满或暗自嗤笑的人,此刻更是面红耳赤。
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自己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质疑。
殿内殿外,万千目光聚焦,天地异象未绝,紫气仍与月华交缠。
而处于这场风暴最中心的江行舟,却依旧静静立于案前。
对那些或狂热、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恍若未觉。
他自顾自地提起酒壶,又将那只空杯斟满,仰头饮下一口。
醉眼迷离之中,带着几分疏狂,几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仿佛刚才那引动月宫、钟鸣九响、紫气冲霄的惊世之作,并非出自他之手。
他只是一个恰巧路过的看客。
他端起那杯尚未喝完的酒,目光再次越过喧嚣的人群、辉煌的殿宇。
投向殿外那轮因为他的词篇而意义截然不同的圆满明月。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与亘古对话的悠远。
而是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温柔。
仿佛在通过月光,与某个遥远的时空、某个璀灿的文明默默相望。
他轻轻摇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怜惘,低声自语:
“你看,我就说何必呢?”
这声轻叹,含义万千。
是回应之前众人的质疑?
是感慨这无法避免的“文坛灾难”?
还是对记忆中那个同样被此词“统治”了中秋的世界的遥遥致意?
随即,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而又了然的弧度。
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却依旧带着醉意般的朦胧。
清淅地传入周围那些竖着耳朵、摒息凝神的大儒重臣耳中:
“从此往后,这中秋月夜,不知还有几人敢再提笔,作中秋词?!”
他很无奈。
这无奈,并非矫情,而是发自内心。
他是真的不想写,不愿以一人之力,断绝后世文人于此题材上的无穷可能。
但情势所迫,或者说,是骨子里对那个遥远故乡文明的致敬与本能。
让他不得不以此篇,为此界中秋诗词,立下了一座后人几乎无法逾越的巅峰。
曾经的华夏,苏轼此篇一出,便孤绝千古,冠盖中秋千年,令后人徒叹“馀词尽废”。
如今在这大周圣朝,他江行舟笔下重现此篇,其势更甚!
融才气、引异象、动天地、泣鬼神。
可以预见,自今夜起,每逢中秋,或许仍有词篇问世。
但无论是谁,在提笔之时,心头都必将笼罩上这首《水调歌头》的万丈光芒所带来的巨大阴影。还有几人,能有那般魄力与才情,敢说自己所写,能超越此篇万一?
这不是终结,却近乎是某种意义上的“绝唱”。
他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任由那辛辣与醇香在喉间蔓延。
也任由那无尽的寂聊与高处不胜寒的意味,在心头缓缓沉淀。
殿内另一侧,那百多位形态各异、气息或凶悍或诡谲的妖蛮大使们,此刻脸上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统一。
先前或许还有不服、挑衅。
但在那贯通天地的纯紫才气与响彻九州的文庙钟声面前,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一种更深沉的震撼与无力感所取代。
江行舟,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大周人族文道,再一次用这近乎神迹的方式,向他们宣告了一个冰冷的事实。
人族的文道造诣,拥有着他们妖蛮各族目前难以企及、甚至难以理解的绝对高度。
这种差距,并非单纯的力量强弱可以弥补。
它关乎对天地法则的感悟,对万物情感的体察,对生命意义的探索。
并将这一切以如此优美而强大的形式具现化。
纵然他们妖蛮各族也在拼命学习人族文道,模仿诗文礼仪。
但终究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更多时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显得不伦不类。
虎族大使紧握着毛茸茸的拳头,指节劈啪作响。
铜铃般的眼中凶光闪铄,却最终化为一丝烦躁与憋闷。
他能撕裂巨象,却无法理解那“明月几时有”的孤高。
更写不出半个有灵气的字。
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他极其难受。
黑熊精使节挠了挠巨大的脑袋,闷声闷气地对同伴低语:
“这玩意儿比俺老熊的咆哮还吓人直往心里钻。”
他本能地感到一种来自灵魂层面的威压。
狐族长老一双媚眼此刻充满了凝重与精光。
她轻轻摇动着毛茸茸的尾巴,心中飞速盘算。
人族有如此人物,各族之前的某些计划,恐怕不得不做出重大调整了。
与之为敌,代价恐怕难以想象。
而在这些或忌惮、或算计、或烦躁的妖蛮之中。
玉兔族大使此刻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仰望着场中独立饮酒的江行舟。
那双本就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虔诚的崇拜光芒。
她完全忘记了种族之别,忘记了使节的身份。
只觉得能作出如此词篇的江行舟,仿佛是月神派来人间的使者。
周身都沐浴着让她感到无比亲切和向往的月之清辉。
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微微挪了一小步,粉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
却又因羞涩和敬畏而忍住,只是那崇拜的眼神,愈发炽亮。
殿内天地异象渐次平息。
冲霄的纯紫才气如百川归海,尽数收敛回那卷宣纸之中。
使其由凡物彻底蜕变为一件流光内蕴、道韵自生的稀世文宝。
原本悬浮于月轮中的宫阙之影,也缓缓淡去。
但月华似乎比之前更加姣洁通透,仿佛被词篇洗涤过一般。
江行舟伸手,轻轻将案几上那卷此刻已重若千钧的《水调歌头》首本文宝拿起。
入手温润,能清淅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才气与一丝若有若无、指向九天之上的空间波动。这下拉条,已不仅仅是文本载体。
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通往那神秘“月宫洞天”的钥匙。
然而,江行舟脸上并无太多欣喜若狂之色。
反而在醉意迷离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深的凝重与担忧。
他没有试图去立刻激发下拉条的力量,打开洞天,探寻那月宫的奥秘。
而是小心翼翼地将下拉条卷起,用一根普通的丝带系好,收入了袖内。
他不敢轻易打开。
这份谨慎,源于他超越此界常人的认知。
他深知,自己所创的《陋室铭》、《桃花源记》等篇章所化的洞天福地,虽然也是开辟一方独立小空间,玄妙无穷。
但它们的根基终究是落于大地,依托地脉灵韵。
其内部环境规则大体与此方世界相通,最多是山水布局、意境规则有所不同。
但这“月宫洞天”则完全不同!
它高悬九天,显化于明月之中,这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月宫,在传说中是清冷孤寂之地,广寒无比。
由这个《水调歌头》词篇,诞生的洞天,其内部究竟是何等光景?
他有些担忧。
那月宫洞天之内,会不会是如同前世科学认知中的“太空”?
是近乎真空、没有空气、没有水分、温度极低、充满各种未知辐射的绝域?
若真如此,即便他身为殿阁大学士,文气护体,肉身经过才气多次淬炼远超常人。
但贸然进入一个可能完全没有氧气、压力环境迥异的未知空间,后果不堪设想!
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而亡,被极寒真空夺去生机!
文道修为再高,在完全陌生的宇宙环境面前,也未必足够。
“洞天福地虽好,但也需有命探索才行。”
江行舟心中暗忖。
“这等悬于九天之上的洞天,闻所未闻,其内部规则定然与地上洞天迥异。风险未知,绝不能贸然进去。”
他判断,或许只有那些肉身与神魂皆已发生本质蜕变、能够初步抗衡甚至适应部分天地法则的半圣级存在。
才敢在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尝试探索这等前所未见的奇异洞天。
“看来,需得去圣院藏书阁,仔细查一查。”
江行舟打定主意。
“东胜神州历史上,是否曾出现过类似高悬于天、不接地脉的奇异洞天遗迹?若有,前人是如何探索的?需要多高的文道境界,需要做什么特殊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