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澜苑的廊下爬满了青藤，细碎的阳光透过叶隙筛下来，落在卫璋鹅黄色的小衫上，暖融融的。
夏荷正小心翼翼地给小家伙系襟扣，手指捏着细软的夏布，紧张得额角沁出薄汗。这是她正式接手主管侍候璋哥儿的第三日，生怕哪里做得不妥当。
宋嬷嬷站在一旁，手里捏着把蒲扇轻轻扇着，见夏荷把襟口系得太紧，忙伸手拦住：“傻丫头，璋哥儿是个好动的，襟口束得这般紧，转头跑跳起来磨着脖子疼。”
说着伸手松了松绳结，指尖划过小家伙柔嫩的脖颈，“要松快些，既不敞怀，又不勒着才好。”
夏荷忙点头应着，脸颊微红：“谢嬷嬷指点，奴婢记下了。”她原是院里的三等丫鬟，能被提上来照顾小主子，心里又感激又忐忑，事事都不敢怠慢。
绵绵坐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见夏荷虽生疏却细心，眼底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她抬手唤道：“秋月。”
秋月快步从廊下走来，她穿着件豆绿色的比甲，神色沉稳：“少夫人有何吩咐？”自小满出嫁后，她便协助青黛打理府中琐事，尤其留意各房动静，做事愈发干练。
“昨日让你盯着二房送来的节礼，可有什么不寻常的？”绵绵声音轻柔，指尖却微微收紧，二房的卫芷晴，嫁进永昌伯府那样的地方，她始终放不下心。
秋月躬身回道：“回夫人，二夫人送来的都是寻常节礼，并无特别。只是听二夫人院里的洒扫婆子嚼舌，说芷晴小姐前日回门时，眼圈有些红，但问起只说是惦记家里。”
绵绵蹙眉。卫芷晴性子柔顺，嫁的赵明煜又是个不通世故的病弱书生，在那永昌伯府里……
此时外书房内。
墨玄呈上密报：“世子，我们在追查永昌伯府亏空的钱粮的银钱流向时，发现其中一笔五千两的银子，经三次转手，最后进了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冯奎的外室宅子。”
卫珩眸光一凝。五城兵马司掌京城治安巡防，虽职位不高，却紧要。冯奎此人，他有些印象，是个滑不溜手的角色。
“继续盯紧集雅堂和冯奎。”卫珩吩咐道。
“是。”墨玄领命，“另外，侍剑那边发现，赵明德这两日与永昌伯夫人陪嫁庄子的一个管事密谈了两次，那管事手下有几个‘擅做杂活’的江湖人。”
卫珩手指轻叩桌面：“看来他是想双管齐下。告诉侍剑，跟紧那些人，摸清他们底细和联络方式。还有，想法子让成国公世子‘偶然’知道冯奎可能与漕粮弊案有涉。”
成国公世子赵栩，如今在禁军中任职，为人正直机敏，与卫珩交好。有些事，由他那个位置的人“偶然发现”，比卫珩私下查探更合规矩，也更能触动圣听。
墨玄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此时，永昌伯府内，赵明德正心烦意乱。
王御史被斥责，让他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父亲昨日竟当着几个老友的面，夸赞明煜新注的《诗经》有灵性，还嘱咐他好生养着，莫要劳神。这话听在赵明德耳中，刺耳至极。
“世子爷，”李顺凑近低语，“卫家那边防备甚严，那小儿身边都是铁桶一般。不过……咱们或许可以从别处入手。听闻安阳长公主府过几日要办赏菊宴，下帖子请了各府女眷孩童。若是在那人多眼杂的地方……”
赵明德眼中凶光一闪：“你有办法？”
“长公主府的荷花池曲桥蜿蜒，水也不浅……孩童嬉闹，总有看顾不周的时候。”李顺声音更低，“咱们的人进不去长公主府，但若是……让与卫家有旧怨的某家不懂事的稚童‘意外’冲撞呢？事后，也不过是小儿顽劣。”
赵明德沉吟，这法子虽迂回，却更隐蔽。“找妥帖人安排，务必干净，扯不到咱们身上。”
两日后，安阳长公主府的帖子果然送到了芸澜苑。
一同送来的，还有长公主身边谢嬷嬷一句口信：“长公主说许久未见卫少夫人与小公子，甚是记挂，请少夫人务必带着小公子赴宴，也好说说家常。”
绵绵捧着帖子，心里暖意融融。安阳长公主因着她父亲的缘故，对她多有照拂，这份情谊她一直感念。只是如今局势微妙，带着璋哥儿赴宴，难免要多几分谨慎。
她立刻让人唤来宋嬷嬷和青黛：“长公主府的宴席，璋哥儿必然要带去。只是如今这情势……”绵绵眉间隐有忧色。
宋嬷嬷神色凝重：“少夫人放心，赴宴那日，老奴定寸步不离小主子。衣衫饮食老奴亲自打理。夏荷手脚麻利，也跟去。只是随行的人手，夫人还需与世子爷商议。”
青黛补充道：“奴婢已打听过，此次赴宴的府邸不少，永昌伯府也在受邀之列。二房的芷晴小姐想必也会去。夫人，可要趁机与芷晴小姐说说话？”
绵绵点头：“这是自然。”她想了想，“丹桂，你替我准备两套赴宴的衣裳，一套颜色端庄些，一套利落简便的。头面也准备两副，一副隆重，一副清雅。”赴宴整日，说不定需更衣。
丹桂应下：“少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晚膳时，绵绵与卫珩说了赴宴之事。
卫珩闻言，放下筷子：“长公主府的宴，推脱不得。我会安排侍剑带两人扮作普通家丁随行。墨玄在外围策应。你身边，宋嬷嬷和夏荷必须紧跟璋儿。青黛心思细，让她多留意席面和其他女眷举动。”
他顿了顿，“我稍后去见赵栩，长公主府的护卫统领，与他有旧，可托他打个招呼，让府内护卫多留意水边桥头等险要处。”
绵绵见他安排周密，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道：“这般兴师动众，会不会太张扬？”
卫珩握住她的手，眸光深沉：“非常之时，谨慎不为过。长公主明理，即便知晓，也只会认为我们小心。何况……”他声音转冷，“赵明德若真敢在长公主府动手，便是自寻死路。”
正说着，外头传来夏荷的轻笑和卫璋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是小家伙睡醒了，揉着眼睛，被乳母抱了过来。
卫珩接过儿子，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好奇地抓扯衣襟上的绣纹，咿咿呀呀地念叨着，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
“爹爹……”忽然，小家伙抬起头，模糊地吐出一个音。
绵绵和卫珩俱是一怔，这是卫璋第一次开口说话。
“璋儿，你叫谁？”绵绵惊喜地凑近。
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卫珩，又含糊地：“爹……爹……”
虽不清晰，却足以辨认。卫珩臂弯微微收紧，将儿子小小的身子搂住，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涌过心间。他低头，用额角轻轻碰了碰儿子柔嫩的脸颊。
绵绵在一旁看着，眼眶微热，白日里的忧惧仿佛被这声稚嫩的呼唤驱散了大半。她依偎到卫珩身侧，轻声道：“我们的璋儿，知道爹爹会护着他呢。”
窗外月色清明，芸澜苑内灯火温暖。青黛正与秋月核对赴宴的礼单，丹桂在灯下检查衣衫配饰，宋嬷嬷领着夏荷准备明日给卫璋试穿的小礼服。
卫珩抱着儿子，揽着妻子，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山雨欲来，而他早已织好了护住家人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