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风雪卧龙岗
隆中山,千峰裹素,万树披银。蜿蜒山道上一行脚印曲折通向竹林深处。茅庐在暮色中泛着幽幽寒光。柴扉半掩,隐约可见院内几株老梅,红萼破雪,暗香浮动。
刘备与关羽、张飞立于柴扉外,已等候两个时辰。三人肩头积雪积了半寸有余,眉睫皆白。张飞不时跺脚,靴下积雪“嘎吱”作响,口中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大哥!”张飞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闷如沉雷,“那诸葛亮不过一介村夫,摆什么架子!前两次不在便罢了,今日明明在庐中高卧,却让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苦等!待俺进去揪他起来!”
关羽丹凤眼微眯:“三弟,噤声。军师既荐此人,必有道理。你我既随大哥来此,便当静心以待。”他转头看向刘备,“大哥,已近申时,雪愈大了。”
刘备抬手拂去肩上积雪。他两鬓微霜,面庞被寒风吹得通红,眼神却依旧沉静:“二弟、三弟,昔文王访姜尚于渭水,亦曾三请。孔明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莫说等两个时辰,便是两天两夜,备也等得。”
正说间,柴扉“吱呀”轻启。童子探出头来,约莫八九岁年纪,头戴毡帽,脸颊冻得红扑扑的:“三位将军,先生昼寝未醒。天寒地冻,不如先到前亭避雪?”
刘备拱手温言:“多谢童子好意。备等在此等候便是,切莫惊扰先生清梦。”
童子缩回头去,柴扉又轻轻掩上。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日影西斜,暮色渐合。张飞已忍不住要捶门,却被关羽以目止住。
忽闻庐内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伸懒腰的动静。片刻,吟哦声起,清越悠长,穿透风雪: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声落,柴扉洞开。
诸葛亮立于门内,年方二十七岁,身长八尺有余,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头戴纶巾,身着鹤氅,腰间丝绦悬着一块温润玉佩。虽在茅庐,却自有飘然出尘之态,双眸清亮如寒潭映月。
他见刘备三人立于风雪中,肩头积雪未拂,不禁动容,快步下阶:“竟不知刘皇叔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童子奉上热茶。诸葛亮请刘备上座,关、张侍立两侧。
“亮乃山野闲散之人,疏懒成性,何劳将军三次枉顾?”诸葛亮执壶斟茶,动作从容。
刘备双手接过茶盏,未饮先叹:“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备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迄无所成。惟先生开其愚而拯其厄,实为万幸!”言至此处,眼眶已红,泪珠滚落,坠入茶中。
诸葛亮正色道:“愿闻将军之志。”
刘备放下茶盏,肃然起身,对北而拜:“备欲扫清奸凶,兴复汉室,重振社稷。然漂泊半生,蹉跎岁月。今屯新野小县,兵不过万,将只关、张,谋士惟孙乾、简雍等。小乔居沃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周瑜、孙权据有江东。备实不知从何着手。”
诸葛亮静听完毕,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书案,取出一卷绢图:“将军请看。”
绢图展开,竟是西川五十四州详细地形图。何处可屯兵,何处可积粮,何处有天险可守,何处有暗道可通,一一注明,详实非常。
刘备看得目不转睛,关羽、张飞亦凑近细观。
“此图乃亮游历四方,访耆老,考典籍,积十年之功所绘。”诸葛亮羽扇轻指图上山川,“当今天下大势,小乔占热土富地、曹操挟天子,拥中原,兵精粮足;周瑜、孙权据长江天堑,国险民附,贤能为之用。”
他羽扇移至荆州:“将军可占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刘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
又指益州:“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羽扇在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小乔、周瑜、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刘备听得心驰神摇,豁然开朗。他离席拜倒:“先生之言,顿开茅塞,使备如拨云雾而睹青天!但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汉室宗亲,备安忍夺之?”
诸葛亮扶起刘备,叹道:“亮知将军以仁义立世。然今刘表病入膏肓,蔡氏专权,二子争位,荆州已危如累卵。将军不取,必为曹操所取。届时曹操顺流东下,江东亦不能保。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天下苍生计。”
正谈论间,庐外忽闻马蹄踏雪之声。一人披蓑戴笠推门而入,抖落一身雪花,却是徐庶。
徐庶见诸葛亮与刘备对坐,案上地图展开,抚掌大笑:“孔明既已择主,吾心安矣!刘皇叔得孔明,如鱼得水也!”
三人围炉而坐,童子添炭煮酒。
酒过三巡,徐庶道:“孔明,曹操早晚必图荆州。皇叔当早作准备。”
诸葛亮点头:“元直所言极是。与曹操必有一战。将军可速回新野整训兵马,储备粮草。亮料理完家中琐事,不日便往新野相投。”
刘备大喜,又饮数杯,见窗外天色微明,雪已稍停,这才起身告辞。
第二折 江夏公子
襄阳城,刘琦府邸。
刘琦独坐书房,他年方二十有三,面庞清瘦,眼窝深陷,这些日子明显憔悴许多。
忽有亲信慌张闯入:“公子!蔡夫人与蔡瑁将军密谈。要在岁宴上下毒!”
刘琦不顾夜深雪大,驱车直往去找刘备。
刘备方与诸葛亮、徐庶议完事,正待歇息,闻报刘琦求见,忙请入内室。
刘琦一见刘备,“扑通”跪倒,未语泪先流:“叔父救我!继母蔡氏与蔡瑁合谋,欲除我而后快。父亲病重,不能理事,琦命在旦夕!”
刘备扶起刘琦,见他形容凄惶,心中不忍,叹道:“此乃景升兄家事,备外人,恐不便插手。”
诸葛亮在侧轻摇羽扇,忽然开口:“公子岂不闻春秋时‘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
刘琦闻言一怔,随即恍然,拭泪道:“先生是说……”
“公子明日可求见州牧,言东吴屡犯边境。公子愿往镇守,既为父分忧,又可建功立业。”诸葛亮羽扇轻点案上地图,“江夏北接襄阳,南临长江,东望柴桑,乃兵家要地。公子据之,进可图襄阳,退可守长江,蔡氏虽欲害公子,亦鞭长莫及。”
刘琦拜谢:“先生一言,点醒梦中人!”
次日清晨,刘琦果然入州牧府求见刘表。
刘表卧于病榻,面色蜡黄,呼吸艰难。见长子至,勉强抬手:“琦儿何事?”
刘琦跪于榻前,泪如雨下:“父亲,儿闻江夏黄祖战死,东吴周瑜虎视眈眈。儿虽不才,愿往镇守,练水军,固城防,为父分忧。待父亲康复,儿再回襄阳侍奉。”
刘表闻言,浑浊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颤抖着手握住刘琦:“我儿知进取矣。好……好……”喘息片刻,对侍立一旁的蒯越道,“拟表刘琦为江夏太守,即日赴任。”
当夜,蔡夫人房中。
“姐姐莫急。”蔡瑁阴恻恻道,“江夏确是险地。周瑜狼子野心,早晚必攻。刘琦此去,未必能回。”
蔡夫人咬牙切齿:“只恨那刘备多事!若非他庇护,刘琦安敢如此!”
“刘备也蹦跶不了几天了。”蔡瑁冷笑,“探马来报,曹操已起大军南下。刘备首当其冲,自身难保。”
第三折 新野对弈
新野县衙后堂。
刘备与诸葛亮对坐弈棋。棋盘上黑白交错,已至中盘。刘备执黑,眉头紧锁;诸葛亮执白,羽扇轻摇,神态从容。
“军师这手‘镇头’,果然精妙。”刘备落下一子,“这几日细思隆中之策,愈觉恢弘。只是心中仍有一虑。”
“将军所虑,可是荆州之事?”诸葛亮拈起白子,轻轻落下。
刘备叹息:“正是。景升兄病危,屡次托孤。前日又遣伊籍来,言若其不测,请辅佐二子,共守荆州。若乘其危而夺之,天下人将谓备何?”
“将军仁义,亮钦佩。”诸葛亮目光仍注视棋盘,“然亮有三问,请将军思之:其一、刘景升死后,蔡氏能容刘琦乎?其二、刘琮年幼,能制蔡瑁、蒯越乎?其三、曹操大军南下,荆州文武,谁能御之?”
刘备默然,手中棋子迟迟未落。
诸葛亮继续道:“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今若不取,曹操必取之。曹操得荆州,顺流而下,则江东危矣。届时将军欲保仁义之名,而失逐鹿之机,岂非因小失大?”
“然景升待我甚厚……”
“刘景升待将军厚,是私谊;将军取荆州安民,是公义。”诸葛亮正色道,“今荆州内有权臣弄权,外有强敌环伺,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将军取之,可保百万生灵;不取,必遭兵燹之灾。此中轻重,望将军明察。”
话音未落,堂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孙乾不及通报,推门而入,满面惊慌:“主公!紧急军情!曹操欲起兵五十万,先锋曹仁率铁骑五万,已过宛城,距新野不足二百里!”
刘备手中黑子“啪嗒”坠地,在青砖上滚了几圈,停在炭炉边。
诸葛亮羽扇一停,眼中精光闪过:“来得倒快。”他起身走到壁前地图旁,“曹仁性急,必欲抢头功。我军可在新野设伏。”
“报——”又一探马冲入,“襄阳急报!刘州牧病危,请皇叔速往!”
刘备霍然站起,棋盘被衣袍带倒,黑白棋子洒落一地。
第四折 许都血谏
许昌丞相府。曹操端坐主位,身着赤色锦袍,外罩玄色大氅。他年五十有四,须发已见灰白,然双目如电,顾盼间自有威严。案上摊开荆州地图。
“刘备屯新野,招兵买马,广纳贤士。”曹操手指地图,“近日又得诸葛亮,如虎添翼。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刘晔出列:“丞相,刘备虽得诸葛亮,然新野小县,兵不过万。可遣一上将征讨,何必亲征?”
曹操冷笑,“刘备枭雄也,有关、张万人敌。前者夏侯惇博望坡之败,便是轻敌所致。今既南征,当以雷霆之势,一举荡平!”
阶下一人越众而出,峨冠博带,正是少府孔融。他年过五旬,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此刻却满面激愤。
“丞相!”孔融声音洪亮,在堂中回荡,“刘备、刘表皆汉室宗亲,无罪而伐之,是不义也!江东周瑜水军精锐,不易攻取。今舍此二难,而攻仁义之师,恐失天下之望!”
堂中一片死寂。文武皆低头,不敢看曹操脸色。
曹操面色阴沉,手指轻叩案几:“文举欲效祢衡耶?”
“融只论是非,不论生死。”孔融昂首,毫无惧色,“昔武王伐纣,是为吊民伐罪。今丞相以不义伐至仁,安得不败?且师出无名,将士疑惧,百姓离心。融恐南征未捷,而萧墙祸起!”
“放肆!”曹操拍案而起,案上笔砚震落在地,“孔文举!你自恃名望,屡次讥谤朝政。前者为杨彪求情,今日又为刘备张目,真当吾剑不利乎?”
孔融仰天长笑:“丞相若执意南征,他日必败于赤壁之畔,贻笑天下!”
曹操怒极反笑:“好个孔文举!来人,请孔少府回府歇息!”
两名甲士上前。孔融甩袖挣脱,整了整衣冠,对曹操深施一礼:“丞相保重。他日若败,勿谓融今日未曾谏言。”说罢转身,大步出府。
出得丞相府,他忽然停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声:“汉室四百年天下,终将断送于奸雄之手。”
郗虑窥视,见孔融远去。转身回府,连夜修书一封,密报曹操:
“孔融常与祢衡等讥谤朝政。昔祢衡击鼓骂相,皆孔融所指使。又闻融与刘备暗通书信,图谋不轨。”
三日后,孔融及二子孔琰、孔琮被绑赴刑场。沿途百姓围观,窃窃私语,多有垂泪者。
孔融神态自若,对二子道:“莫哭。为父一生直言,今日得死所矣。你二人随父同去,黄泉路上不寂寞。”
刀光闪过,血溅雪地。三颗人头落地,双目皆睁。
许都士林,自此噤若寒蝉。
第五折 荆州遗嘱
襄阳州牧府,刘表在病榻上,呼吸微弱如丝。他已昏迷三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蔡夫人守在榻边,不时以绢帕拭泪,只是那泪有几分真,几分假,唯有她自己知晓。
“玄德来了么?”刘表忽然睁眼,声音嘶哑。
蔡夫人忙道:“夫君,刘备在新野备战,一时来不了。”
“快请。”刘表挣扎欲起,却一阵剧烈咳嗽,咳出大口黑血。
恰在此时,门外侍从来报:“刘皇叔到!”
刘备匆匆入内,见刘表模样,心中一酸,跪于榻前:“景升兄,备来迟了!”
刘表颤巍巍伸手,握住刘备:“贤弟吾不久于人世矣。二子不肖,荆州九郡,贤弟自领之……”
刘备泣拜于地:“兄何出此言!备必竭力辅佐贤侄,安敢有他望!兄当安心养病,勿虑外事。”
刘表还要再说,忽又一阵急喘。
便在此时,门外再传急报:“曹军先锋已过博望,距襄阳不足三百里!”
刘备大惊,握紧刘表手:“兄保重,备当回新野御敌。待击退曹军,再来看兄。”
刘表点头,目送刘备离去,眼中满是忧色。
刘备一走,蔡夫人立刻屏退左右。刘表强撑病体,唤来蒯越、蔡瑁:“吾死后,立琦儿为主,玄德辅政,此乃遗命。”
蔡夫人“扑通”跪倒,哭道:“夫君糊涂!琦儿懦弱,且久不在襄阳,如何服众?琮儿虽年幼,然聪慧仁孝,又有妾身与蔡瑁、蒯越辅佐,方能守业。若立琦儿,刘备必专权!”
刘表怒目圆睁,指着蔡夫人,却说不出话,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锦被。
蔡瑁、蒯越对视一眼,齐声道:“主公三思!”
刘表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当夜,刘琦自江夏驰归。他闻父亲病危,星夜兼程,至府门时已是子夜。大雪纷飞,他滚鞍下马,却见蔡瑁按剑立于门前。
“兄长何往?”蔡瑁冷冷道。
“父亲病重,我为长子,当入内侍疾!”
“主公正在静养,医者嘱咐不可打扰。”蔡瑁挥手,数十甲士围上,“公子请回。”
刘琦跪在雪中,对着府门重重叩首:“父亲!不孝儿刘琦在此!求见父亲一面!”叩首三次,额破血流,白雪染红。
府内寂静无声。
刘琦跪了一夜,至天明时,已成雪人。蔡瑁始终按剑而立,寸步不让。
腊月二十八,凌晨。
刘表回光返照,睁眼四顾:“琦儿何在?”
蔡夫人垂泪:“琦儿在江夏,一时赶不回来。”
刘表长叹一声,眼角淌下两行浊泪,喃喃道:“玄德荆州托付你了。”言罢,气绝身亡。
蔡夫人探了探鼻息,确认刘表已死,立刻起身,拭去眼泪,面色冷峻如冰:“传蒯越、蔡瑁、张允。”
片刻,三人密至。
“主公已薨。”蔡夫人声音平静,“当立琮儿为主。你等可有异议?”
蒯越沉吟:“按礼法,当立长子刘琦。”
“礼法?”蔡夫人冷笑,“曹操大军压境,刘备虎视眈眈,此时讲礼法?刘琦若立,必引刘备入主。届时你等身家性命,可能保全?”
蔡瑁拔剑半出:“姐姐所言极是!当立琮公子!”
张允也道:“琮公子虽幼,然仁孝聪慧。我等竭力辅佐,可保荆州无恙。”
蒯越默然良久,终于点头。
次日,襄阳文武齐集州牧府。蔡夫人携刘琮出,宣布刘表遗命:立次子刘琮为荆州之主。同时发丧,举州哀悼。
刘琮年方十四,头戴孝冠,坐于主位。
阶下文武神色各异。李珪忽然出列,须发皆张:“主公临终时,李珪闻遗命立长公子刘琦,请皇叔刘备辅政!此遗诏有假!”
满堂哗然。
蔡瑁拔剑怒喝:“李珪!汝欲反耶?”
李珪戟指蔡瑁,“尔等伪造遗嘱,排除长子,妄送荆襄九郡,他日有何面目见先主于九泉!”
剑光闪过。
李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喷了刘琮满身。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双目圆睁,死死瞪着刘琮。
刘琮惊叫,从座上跌下,浑身颤抖如筛糠。
蔡瑁收剑,环视众人:“还有谁有异议?”
满堂死寂。唯有鲜血顺着台阶流淌,在青石板上汇成一滩。
第六折 十四岁州牧
襄阳州牧府灵堂,白幡垂地,烛火摇曳。
“公子,该用膳了。”侍女小心翼翼端来食案。
刘琮摇头,声音嘶哑:“父亲尸骨未寒,李公血溅堂前,我如何吃得下?”
傅巽悄然入内,挥退侍女,跪坐于刘琮身侧:“公子,李珪忤逆犯上,死有余辜。公子当以荆州大局为重。”
“大局?”刘琮转头看他,眼中含泪,“兄长在江夏,叔父在新野,我……”
“公子慎言。”傅巽压低声音,“今曹操大军南下,不日将抵襄阳。荆州军马,多在抵御刘备,城中守军不足三万。若曹操来攻,如泰山压卵。”
刘琮脸色更白:“那该如何?”
“唯有降曹。”傅巽一字一句道。
“不可!”刘琮脱口而出,“兄长在江夏练兵,叔父在抗曹,我若降曹,岂非不忠不孝?”
傅巽耐心道,“降曹可保富贵,宗庙得存。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降之非降曹,乃降汉。公子降汉,有何不可?”
蒯越此时也入内,接话道:“公子可知,蔡夫人为何立公子?因为公子年幼,可保蔡氏满门。若立刘琦,刘备必入主,届时蔡氏危矣。”
刘琮浑身一震,喃喃道:“原来母亲立我,是为保蔡氏。”
“公子明鉴。”蒯越叩首,“今形势比人强。降曹可保荆州百姓免遭兵燹,可保宗庙不毁,可保蔡氏满门平安。此三全之策。”
刘琮闭目良久,泪流满面。再睁眼时,眼中已无神采:“便依诸公。”
当夜宋忠扮作商贾,携降书出襄阳北门,往宛城而去。
宋忠返回行至新野地界,正遇关羽巡哨。关羽见此人行迹可疑,命人拿下搜查,竟搜出降书!
新野县衙,灯火通明。
宋忠被押至堂上,面如土色。刘备展降书观之,但见字字真切,句句卑躬,最后盖着鲜红的荆州牧印。
张飞环眼圆睁,“哇呀呀”暴叫:“大哥!此天赐良机!我等即刻起兵,夺襄阳,杀蔡氏、刘琮,据荆州抗曹!”
关羽抚须沉吟:“三弟所言虽直,却有道理。今刘琮献州,荆州军心必乱。若乘势取之,可抵曹操。”
刘备却将降书缓缓卷起,长叹一声:“景升兄临终托孤,我若执其子而夺其地,死后有何面目见景升兄于九泉?”他看向宋忠,“宋公请回。告知刘琮侄儿,他日若后悔,可来寻我。”
宋忠难以置信:“皇叔放我?”
“去吧。”刘备挥手。
宋忠叩首涕零,踉跄而去。
伊籍匆匆而入:“皇叔!刘琮献州,曹操不日将至。何不以吊丧为名,诱刘琮出城,擒其党羽,则荆州可得!”
刘备摇头:“机伯好意,备心领。然此事,备终不能为。”
诸葛亮在旁,羽扇轻摇,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既钦佩刘备仁义,又暗叹时机稍纵即逝。然既已择主,便当从主之志。
第七折 炎帝庙密报
小乔身着玄色劲装,外罩狐裘,发髻高绾,只插一支白玉簪。容颜清丽,唯眉间常锁忧色,周懿失踪杳无音讯。
王越立于阶下,呈上密报:“主公,曹操大军南下,先锋曹仁已破博望,刘备退守新野。”
贾诩捻须:“刘备得诸葛亮,如鱼得水。然新野小县,城墙低矮,难挡曹军雷霆一击。”
郭嘉咳嗽两声,才道:“主公,此乃良机。曹操倾巢南征,许都空虚。若此时出兵直捣许昌,迎奉天子,则天下可定。”
小乔未立刻回答。她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黄河,又移至阴山。
“奉孝之策,我何尝未想。”她声音平静,“然我军连年征战,士卒疲惫。北有袁熙、袁尚未灭、鲜卑、匈奴虎视,西有韩遂、马腾未附。此时攻曹,若战事胶着,胡骑南下,则危矣。”
郭嘉叹息:“主公所虑甚是。只是时不我待。待曹操平定荆州,整合水军,顺流而下,江东亦难保。”
“江东有公瑾在,曹操未必能胜。”小乔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随即坚定,“且刘备不可不救。”
贾诩忽然道:“主公欲如何救?”
“传令炎帝庙各部。”小乔转身,眼中闪过决断,“在刘备败退路上设点接应,重点救护其谋士家眷。特别是徐元直之母。”
王越领命:“属下即刻南下。”
贾诩沉吟片刻:“主公欲收徐庶?”
小乔坐回主位,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徐元直孝义之人,此人久在荆州,熟知地理民情,他日若图荆襄,可为向导。”
郭嘉苦笑:“主公深谋远虑,嘉不及也。只是七星之事,主公当真不在意?”
小乔沉默良久,才道:“懿儿两岁多时失踪,至今又两年有余。我派人寻遍大江南北,杳无音讯。若他真是天枢星,那昆仑在何处?七星归位又是何意?”
窗外,风雪愈急。大地银装素裹,而在看不见的暗处,炎帝庙的死士已分批南下,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渗入中原。
第八折 火烧新野
新野城外,曹军连营十里。
雪虽停,寒气更甚。曹仁立马高坡,眺望新野小城。但见城墙低矮,城门紧闭,城头旌旗稀疏,守军似乎不多。
副将牛金道:“将军,探马来报,新野百姓已迁往樊城。刘备恐是惧我军威,欲弃城而走。”
曹仁冷笑:“刘备得诸葛亮,便以为能挡我大军?传令,埋锅造饭,今夜饱食,明日拂晓攻城!”
辰时,战鼓擂响。曹军推云梯、冲车,如潮水般涌向新野。城头箭矢稀疏,抵抗微弱。不到一个时辰,东门便被攻破。
曹仁大喜,挥军入城。但见街道空空,商铺紧闭,确是一座空城。
“刘备果真逃了!”牛金笑道。
曹仁却觉不对。太安静了,安静得诡异。他猛抬头,见城中各处屋檐下,皆悬有黑色陶罐。
“不好!中计了!”曹仁大喝,“撤!快撤!”
话音未落,四面火起!
原来诸葛亮早在新野城中埋下硫磺焰硝,又以鱼油浸透茅草,藏于民宅。更在屋檐下设机关,陶罐中盛满火油,以细绳相连。曹军入城时触动机关,火罐坠地,火势瞬间蔓延。
时值冬末,风干物燥。西北风起,火借风势,顷刻燎原。曹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
更致命的是,诸葛亮早在白河上游筑坝蓄水。见火起,刘封掘开堤坝,大水奔腾而下。曹军逃至白河边,正遇洪水,淹死者不计其数。
曹仁在亲兵护卫下,拼死杀出血路,逃至安全处清点兵马,五万先锋折了三万余,辎重尽失。
消息传至许都,曹操正与诸将议事。闻报拍案而起,须发戟张:“诸葛村夫,安敢如此!”他环视众将,“吾亲征荆州,誓擒刘备,活捉诸葛亮!”
正月二十,曹操亲统大军,出许都,直扑新野。
烽烟再起,山河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