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安邑暂跸(1 / 1)

曹阳涧水,本应清冽,此刻却泛着暗红粘稠之色,呜咽着冲刷两岸。残破的旌旗半浸在血水中,随波翻滚,其上模糊的图腾似在无声哀鸣。崖壁嶙峋,被烟熏火燎得黢黑,碎石间嵌着折断的箭簇、崩口的环首刀,乃至撕裂的甲叶。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与尚未散尽的硝烟、人马粪便的骚臭混杂,织成一张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

几具无主的战马尸骸倒卧涧旁,肚腹鼓胀,引来大群乌鸦“呱呱”啼噪,盘旋起落,黑色的羽毛与灰败的天空形成绝望的映照。更有那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士卒尸身,或相互枕藉,或孤零零蜷缩,大多面目模糊,血肉与泥土砂石凝在一起,冻结成僵硬的团块。间或有寻亲的哀嚎声划破死寂,旋即又被风声、水声、鸦啼声吞没。

这便是贾诩、徐晃引并州精锐,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杨奉、董承部,奋力击退李傕、郭汜追兵后的战场。

胜是胜了,却是一场惨胜,一场用更多性命填出的、狼狈的逃生之路。汉室最后一点威仪,便如同那些被遗弃在泥泞车辙里的典籍简策、符节印绶、鸾驾饰物,被无情地践踏、零落,与这满目疮痍融为一体。

第一折、陕县惊魂 渡河绝境

献帝一行,在董承、杨奉残部及并州军小队掩护下,仓皇东奔,终至陕县。依着山势仓促扎下的营垒,简陋得可怜,栅栏歪斜,壕沟浅窄。营中士卒,无论是昔日羽林郎,还是白波降众,皆面带菜色,甲胄难全,蜷缩在寒风中,眼神空洞,唯有在听到营外游骑呼啸时,才闪过一丝惊惧。

李傕、郭汜虽遭挫败,却如嗅到血腥的豺狼,并未远遁。其骑兵小队日夜不休,绕着营寨驰骋呼哨,箭矢时而抛射入内,虽未造成大损,却如同钝刀割肉,一点点凌迟着本已脆弱不堪的军心。逃亡,如同瘟疫,在沉默的营地里悄然蔓延。

李乐本就匪气深重,何曾见过这等“天子威严”扫地、朝不保夕的窘境?心中惧意日盛,于御前慷慨陈词,力主乘舟过河,冒险穿越号称“舟楫一刻,魂惊三分”的砥柱险滩,过险滩后登陆,躲避李傕、郭汜追兵。他描绘的是一条看似迅捷的逃生路,言语间却难掩对陆上追兵的深深恐惧。

太尉杨彪,老迈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伏地泣奏:“陛下!万万不可!砥柱之险,非人力可抗。怒涛如雷,暗礁似剑,纵是熟练舟子,亦十不存三。若乘天子之舟,行此绝地,无异以社稷宗庙投于龙潭!李将军此议,是避兵祸而就水患,恐有倾覆之危啊!”老臣泪洒衣襟,声嘶力竭。

帐中争论不休,献帝面色苍白,看着麾下文武争吵,如同看着溺水之人争夺最后一根浮木。最终,采用了相对稳妥却同样危机四伏之策:由李乐夜间先行,备好船只,于北岸举火为号,接应大部队渡河。

是夜,月隐星稀,北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献帝与伏皇后,在杨彪、董承、伏完等数十核心公卿簇拥下,弃了那象征最后庇护的营寨,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队伍沉默而迅疾,唯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及至黄河岸边,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但见堤岸高耸如削,直落而下,下方黑黢黢一片,只闻黄河咆哮,如万马奔腾,震得脚下土地都在微微颤抖。大旱之后的大雨,造成险滩地区水流湍急,浊浪拍击岩壁的轰鸣,在山谷间反复回荡,更添几分阴森恐怖,竟无路可下。

绝望之际,伏德死死抱在怀中的那十匹绢帛,成了唯一的希望。众人七手八脚,以绢为索,相互连接,结成简陋的坐辇与攀援之索。董承命符节令孙徽率少数悍勇亲兵,持刀在前,硬生生在惊慌失措、拥挤不堪的人群中劈开一条狭窄通道,嘶吼着:“护驾,让路。”

前有健硕亲兵,将吓得浑身瘫软的献帝负于背上,以绢索缒下陡崖,每一步都摇摇欲坠,碎石簌簌滚落,没入下方无尽的黑暗与轰鸣之中。后有杨彪、赵温等年迈公卿,匍匐于冰冷的地面,手脚并用,向下攀爬,官袍被尖锐岩石刮得褴褛不堪,掌心磨出血痕。更有那体弱或惊慌者,直接闭眼翻滚而下,摔得鼻青脸肿,骨断筋折者亦不乏其人。昔日朝堂之上,高冠博带、揖让周旋的衮衮诸公,此刻为了活命,已顾不得丝毫体面,其状之凄惨狼狈,令观者心酸泪落。

及至河边,场面更是失控如地狱。寥寥数艘渔船、渡船,在汹涌的波涛中起伏不定,成了求生唯一的方舟。兵士、宫人、官员、家眷,如同潮水般涌向船只,哭喊声、叫骂声、落水声与黄河咆哮混成一片。无数双手臂伸向船舷,指甲抠进木头,身体悬于船外。

董承、李乐立于船头,面目在跳动的火把光影下扭曲如修罗,挥动长戈大戟,毫不留情地砍向那些试图强行登船的手臂、手指。惨嚎声瞬间压过风浪,断指与残掌如同秋日落叶,混着黏稠热血,噼啪落入船舱,顷刻间便积了厚厚一层,触目惊心。河水近岸处,已被染成淡淡的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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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得以渡河者,仅献帝、伏后、宋贵人、杨彪、董承、伏完、及少数誓死效忠的将领、亲卫,不过数十人。其余未能渡河的百官、宫娥、士卒、百姓,瞬间沦为李傕追兵发泄与劫掠的对象。衣帛被抢夺一空,发髻被割断,妇女受辱,反抗者立毙刀下。冻毙者、溺死者、被杀戮者,尸骸塞道,哭嚎震天,旋即又被铁蹄与狂笑淹没。卫尉士孙瑞,这位老臣,便在混乱中为追兵所害,血染黄土,忠魂飘散。

董承护着献帝方登北岸,惊魂未定,南岸火把已如繁星亮起,李傕追骑蜂拥而至。当先一将,隔河望见那显眼的杏黄伞盖,厉声长啸,声震四野:“董承逆贼!欲挟天子何往?!” 声浪跨河而来,带着森然杀意。董承肝胆俱裂,急令左右取随行被褥,仓皇张挂于船头权作帷幔,遮挡可能飞来的箭矢,同时嘶声催促舟子:“快!快划!” 零星箭矢破空而至,大多力竭落入滔滔激流,唯有几支钉在船帮之上,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第二折、安邑“行宫”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地抵达河东郡大阳县。最初甚至只能寄居於破败民宅,与寻常流民无异,饥寒交迫,形销骨立。直至辗转进入李乐混乱不堪的营垒,才算暂时避开刀兵之厄,得以喘息。

绝望之际,河内太守张杨遣人数千,背负粮米,跋涉而来。这些粮食,对于濒临绝境的流亡朝廷,无异于雪中送炭。献帝感念其忠,乘坐着张杨进献的牛车,在微弱仪仗护卫下,移驾至河东郡治安邑,权且将这座小城定为临时都城,美其名曰“安邑行宫”。

河东太守王邑亦不失时机,贡上本地所产布帛。献帝将其尽数分赐给追随至此、几乎衣不蔽体的公卿百官,虽无法改变窘迫现状,总算勉强维系住一丝朝廷体面。遂下诏,封王邑为列侯,拜张杨为安国将军,以酬其输粮护驾之功。

然而,这暂时的安定,如同糊在破屋窗棂上的薄纸,一捅即破。

随驾的武将集团,杨奉、韩暹、李乐,乃至自恃功高的董承及其部下,多出身草莽或边军悍卒,桀骜难驯,眼中只有实力与利益,何曾懂得朝廷法度、君臣礼仪?见天子封赏,竟以为奇货可居,纷纷携部众前来,围堵于献帝暂居的简陋府衙之外,喧嚷吵骂,竞相求官爵。

一时之间,安邑这弹丸之地,竟如同市井墟场,喧嚣鼎沸。刻印工匠人手严重不足,那些骄兵悍将等得不耐,便自行其是,寻来石块木牍,以锥刀铁钉胡乱刻画名号官职,所谓官印,粗劣不堪,形同儿戏,却成了他们耀武扬威的凭证。

更有甚者,自恃手中有兵,护驾有功,竟手持酒肉,呼朋引伴,直闯献帝居所。在殿前廊下席地而坐,大声喧哗,猜拳行令,酒酣耳热之际,指着侍立的郎官甚至老迈公卿,口出秽语,索要更高官爵。

杨彪、赵温等宿臣,面对如此悖逆之景,气得浑身发抖,却手无寸铁,无可奈何,只能背转身去,老泪纵横,徒叹“礼崩乐坏,斯文扫地”。

献帝少年心性,虽经磨难,隐忍功夫见长,然身处此等环境,亦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为求得片刻安宁,也为稳住西方饿狼,采纳公卿建议,再遣太仆韩融,冒险重返弘农,与李傕、郭汜、张济等讲和。韩融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许以空头官爵、默认其割据之实。

李傕等见天子已远,关东局势不明,又得了些许面子上的“抚慰”,方才勉强答应,放还部分被掳的公卿百官及宫女,归还少许无关紧要的皇室器物车驾。这风雨飘摇的流亡朝廷,总算在安邑,如同修补破船一般,勉强拼凑起一个看似完整的架子,内里却已千疮百孔。

第三折、并州定策 遗风北来

并州,羊头山刺史府,观星台。

夜风猎猎,吹动小乔的衣袂。她凭栏远眺,南方夜空星辰晦暗不明,一如扑朔迷离的天下大势。贾诩与徐晃已详细禀报了曹阳救驾、陕县惨渡乃至安邑的混乱现状。徐晃更是提及战场惨状与渡口断指,言下犹带余悸。

“陛下虽暂脱虎口,安邑毕竟地瘠民贫,难养朝廷。杨奉、韩暹、李乐勇悍有余,然皆非柱石之材,内不能理政安民,外不能威服诸侯。李傕、郭汜,败而不亡,退而不散,犹如饥肠辘辘的恶狼,蛰伏一旁,伺机再噬。关东诸侯,袁绍忙于兼并,曹操根基未稳,袁术痴心妄念,皆坐视天子蒙尘,其心叵测。”小乔声音清冷,如玉磬轻击,却蕴含着化不开的忧思。

郭嘉立于其侧,闻言唇角微扬,手中羽扇轻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主公明见。然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陛下驻跸安邑,与我并州仅一河之隔,此实乃天赐良机,正合‘炎黄遗风’播扬之时。”

小乔转身,星辉落入她深邃的眼眸:“奉孝有何妙策,可解此局?”

“白波诸帅,李乐、韩暹,乃至杨奉,其性如狼,慕膻而动。我并州新定,虽粮秣不丰,然有朔方精盐、云中骏马、雁门铁器、及军工作坊所出之精良弓弩甲胄,皆是彼等梦寐以求之物。可遣一心腹能士,携重礼前往安邑,明面上觐见天子,进贡方物,示并州忠君之心;暗地里,则以此利结好诸将,广布眼线,掌握安邑一举一动。如此,一可保圣驾暂无性命之忧,二可使我并州之影响力,悄然渗透于行宫左右。”郭嘉语速平缓,却如弈棋落子,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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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沉吟,纤指轻叩栏杆:“奉孝此计,是以利结之,以情报控之,可谓‘近水楼台’,占尽地利。然,欲谋长远,仅靠财货与谍报,犹嫌不足。朝廷法统,大义名分,方是根基所在。”

“主公英明,洞烛幽微。”贾诩此时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若古井微澜,“安邑朝廷,经此大难,百官失序,典章废弛,几同虚设。主公可拟一道言辞恳切之表文,上奏天子,备陈并州仰慕王化、渴慕匡扶社稷之赤诚。不仅进贡物资,更可主动提请,选派州中精通典制、熟稔吏治之干才,前往安邑,协助杨太尉、赵司徒等重整朝纲,恢复秩序。此举名正言顺,既解陛下燃眉之急,安其之心,亦能潜移默化,将我并州之政令理念、人才,根植于行宫核心。时日一久,影响力自成。”

小乔眸中光华大盛,如夜明珠辉。郭嘉之策,重在掌控安邑军事动态与情报网络,如同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而贾诩之谋,则着眼于渗透朝廷法统与行政运作,恰似布下了一张无形之网。一明一暗,一武一文,双管齐下,并州虽未直接派遣大军入驻安邑,却已能在这场混乱的权力游戏中,埋下最深、最关键的伏笔,将来或可遥控局势,执其牛耳。

“文和先生所言,深合我意。”小乔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南方,越过黄河,仿佛看到了那片英雄辈出、龙争虎斗的中原大地,“然则,安邑并非孤局。关东诸侯,尤其是那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操,以及四世三公、势倾河北的袁绍,对此番天子东归,绝不会长久置之不理。我等在布局安邑之时,亦需将对关东的谋划,提上日程。”

郭嘉羽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主公所虑,嘉已思之。兖州、冀州乃至南阳之细作,早已安排王越加紧活动。待安邑布局初定,情报网络扎根,便是我并州目光东向,落子中原,与群雄逐鹿之时。届时,或联或击,或纵或横,皆可游刃有余。”

小乔深吸一口清冽的夜气,胸中块垒稍去,一股决然之气充盈心间。她挺直脊背,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便依二位先生之谋。即刻着手,遴选能言善辩、沉着机变者为正使,通晓典制、精明干练者为副使,备齐精盐百车、骏马五十匹、精钢刀剑弓弩若干,以及并州特产,组成使团,星夜前往安邑。同时,在州内广泛甄选熟悉汉室典章制度、善于处理政务之吏员,集中训导,待命出发。我要让这源自轩辕、承自炎黄之遗风,不仅庇佑我并州子民安居乐业,更要在这煌煌大世、滔滔洪流之中,护住那一线不绝如缕的华夏正朔,重铸乾坤。”

星辉如水,静静流淌,将小乔挺拔而坚定的身影勾勒得愈发清晰。并州这台由她以超越时代的远见与魄力打造的精密机器,开始全速运转,将其蕴含着力量与智慧的触角,悄然跨越黄河,伸向彼岸那看似破败不堪、实则牵动天下人心的汉室行在。

新的棋局,已在安邑那片小小的土地上,悄然铺开。而执棋者,已不再仅仅是那些拥兵自重的武夫与惶惶不可终日的公卿。北方的星辰,正闪烁着清冷而坚定的光芒,试图照亮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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