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凑的烽烟尚未在河北的天空完全散去,那焦糊与血腥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邺城袁绍府邸的梁柱之间,庆功的酒觞尚有余沥,新的战鼓便已挟着凛冽寒风,再度擂响。
“主公,袁本初命其麾下崔巨业为将,率军五万,北上进逼幽州涿郡,兵锋直指故安!”斥候的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与风尘,在羊头山暖阁内激起回响,他身上厚重的皮袄还凝结着霜花,甲胄边缘沾着未化的雪泥,显是日夜兼程而来。
荀彧将那份用火漆封好、标注着三道赤羽的紧急军报在紫檀木案几上徐徐铺开,眉头微蹙,指尖点着故安的位置:“崔巨业此人,早年追随袁绍平定黑山,以稳扎稳打着称,虽非颜良、文丑那般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斗将,却也是袁绍帐下难得的、能独当一面的宿将,尤擅营垒与步步为营的推进。公孙瓒新败于龙凑,损兵折将不说,其赖以成名的白马义从折损近半,士气低迷,军心浮动,恐难正面抗衡崔巨业这等沉稳之将的全力一击。”
郭嘉裹着那身厚实的白狐裘,几乎蜷在离炭火最近的那张铺着软垫的暖榻上,面色苍白如窗外初雪,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光芒。他闻言轻笑,笑声牵动肺腑,引来一阵压抑的低咳,侍从连忙将温热的药茶递上。他略抿一口,缓过气来,才悠悠道:“袁本初这是想挟龙凑之余威,行雷霆一击,趁热打铁,一举将公孙伯圭这心头大患彻底赶出幽州,永绝后患。只可惜啊可惜,”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他忘了困兽犹斗,其势更烈;更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背后,还有我们在这并州风雪中,静静地看着呢。”他目光转向静立舆图前的小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期待,“主公,时机已至,该是我们给那位穷途末路的白马将军,‘雪中送炭’的时候了。”
小乔身着一袭玄色深衣,领口袖边以金线绣着细密的火云纹,映得她面容愈发清丽冷冽。她指尖在巨大的河北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精准地停在故安的位置,眸光锐利如冰:“公孙瓒这面旗帜,现在还不能倒,至少不能在袁绍全力一击下就倒下。他若速亡,袁绍便可整合河北,全力西向或南下,届时我并州危矣。”她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王越,动用我们在河北经营的所有暗线,尤其是邺城中枢和崔巨业军中的那些‘影子’,将崔巨业大军的粮草具体囤积地点、预定的行军路线、各部将领之间的龃龉矛盾、乃至其个人的用兵习惯,尽可能详尽、不着痕迹地‘泄露’给公孙瓒。我要让公孙伯圭虽困守孤城,却能对城外敌军了如指掌!”
贾诩阴恻恻地接口,他坐在阴影里,枯瘦如竹节的手指缓缓捻着颌下几缕灰白胡须,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还可令细作在袁军之中及邺城坊间,散布流言,就说崔巨业自恃功高,不满袁绍赏罚偏袒颜良、文丑等亲信,心中怨怼,暗中或与公孙瓒有往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纵使袁本初不全信,也足以在他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让崔巨业用兵之时,瞻前顾后,束手束脚,不敢倾尽全力。”
“不止于此,”小乔沉吟片刻,转身走到书案前,取过一张特制的素笺,亲自提笔蘸墨,“我需以个人名义,密信公孙瓒。不必谄媚,只需点明利害。”她笔走龙蛇,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提醒他故安城高池深,经他多年经营,城防坚固,宜守不宜攻。当此之时,唯有凭坚城消耗敌军锐气,挫其锋芒,待其师老兵疲,粮草不济,士卒思归之时,再寻机雷霆反击,方有胜算。”她放下笔,将信笺交给身旁侍立的亲卫,“另,将我们通过并州商队,秘密从河东购得的那批上品精铁箭簇,混杂在送往易京的普通皮革、药材之中,务必送到公孙瓒手上。告诉他,此乃并州故友,聊表心意。”
第一折 坚城故安
涿郡故安城下,战云密布,杀声震天。崔巨业五万大军连营数十里,旌旗蔽空,仿佛一片移动的玄色森林,将孤零零的故安城围得水泄不通。高达数丈的攻城楼车如同狰狞的巨兽,缓缓逼近城墙,其上覆盖的生牛皮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泽。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阴沉的天空,重重砸在城墙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坑,碎石飞溅,守军时有伤亡。攻城锤每一次撞击包铁的巨大城门,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人心发颤。
然而,故安城在公孙瓒的亲自督战下,却展现出了令人惊异的韧性。城墙关键部位都用泥土和木石进行了紧急加固,垛口之后,滚木礌石、热油金汁堆积如山。更让崔巨业感到棘手的是,城内的守军仿佛能未卜先知,总能精准地判断出他主攻的方向,提前调集重兵防守,弓弩箭矢如同长了眼睛般,专挑扛着云梯冲锋的士卒和指挥的军官射击。不仅如此,守军还屡屡在夜间派出小股精锐骑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如鬼魅般袭扰他的后勤粮队,几次下来,虽未造成毁灭性打击,却也让押运官兵风声鹤唳,疲惫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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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城中守备异常顽强,调度颇有章法,文武官员也未见离心离德之象,不似新遭大败、士气崩溃之师啊!”副将带着疑惑和一丝不安,向崔巨业回报。
崔巨业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高台上,望着那座久攻不下的城池,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确实收到了军中一些关于他与公孙瓒暗通款曲的荒谬流言,虽心知这定是敌人反间之计,奈何主公袁绍生性多疑,身边又有郭图、逢纪等小人构陷,此类流言一旦传入其耳,后果难料。这无形中的枷锁,让他在指挥时不免多了几分顾虑,几次可以行险一搏的机会,都因担心损失过大或被诬陷而放弃了。攻势虽依旧猛烈,却总差了那么一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如此攻城月余,士卒伤亡日渐增多,军粮消耗巨大,从后方邺城运来的补给线又不时受到骚扰,进展甚微。时值深冬,寒风如刀,营中冻伤者日众,怨怼之声渐起。崔巨业望着城头那面虽然破损却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公孙”大旗,又看了看麾下士气日渐低落的军队,最终长叹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栏杆上,下达了拔营南撤的命令。
第二折 暗流指引
崔巨业大军开始有序南撤的消息,通过王越精心编织的暗线网络,以比袁军信使更快的速度,送到了并州羊头山,同时也被巧妙地引导,如同涓涓细流,准确汇入了退守易京、正舔舐伤口、厉兵秣马的公孙瓒耳中。
易京将军府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公孙瓒眉宇间的阴郁与焦躁。龙凑之败的耻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困守孤城的郁愤更让他几欲发狂。他反复摩挲着腰间的佩剑,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压抑他沸腾的杀意。
“主公!天赐良机啊!”大将单经激动地闯入,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探马来报,崔巨业久攻不克,士气已堕,加之粮草不济,寒冬难耐,已然拔营南归!此刻敌军归心似箭,军心涣散,队列必不能整,正是我等衔尾追击,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公孙瓒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案几上那封字迹娟秀、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密信,以及旁边那份绘制精细、连崔巨业预计在何处渡河、何处扎营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的绢图——这自然是那位远在并州的乔氏女,通过特殊渠道“馈赠”的又一份“厚礼”。
“并州那位…手眼通天,算计之深,令人心惊。”公孙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与小乔并无旧谊,甚至因其收留赵云而微有芥蒂,但此刻,这雪中送炭般精准的情报,以及之前在龙凑城外那恰到好处的疑兵,都让他无法拒绝。“她欲借我之手,不断削弱袁绍,我公孙伯圭又何尝不需借此战,洗刷龙凑之耻,重振我白马将军的声威!”
他霍然起身,甲胄铿锵作响,一股久违的桀骜与悍勇重新在他眼中燃烧起来,仿佛回到了当年纵横塞北、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岁月。“传令!”他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集结城中所有能动用的兵马,步骑合计三万,饱餐战饭,带足箭矢!随我出城追击!目标,巨马水!我要让袁本初知道,我公孙瓒,还没那么容易倒下!”
第三折 巨马惊涛
巨马水,因连续几日的雨雪交加而水位暴涨,原本温驯的河流此刻变得波涛汹涌,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冰块和断枝,奔流东去,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几个主要的渡口处,崔巨业的数万大军正在艰难地渡河。车辆辎重陷入泥泞,人马拥挤在狭窄的河岸,工兵匆忙搭建的浮桥在激流中摇晃不定,不时有驮马失足落水,瞬间便被湍急的河水卷走,只留下绝望的嘶鸣。整个场面虽未至混乱不堪,却也秩序寥寥,弥漫着一股归家心切的躁动与松懈。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刚刚在龙凑被他们主公打得大败亏输、理应龟缩在易京城内瑟瑟发抖的公孙瓒,竟敢在这个时候,倾巢而出,进行如此大胆的长途奔袭!
当远方地平线上,那道熟悉的、却又带着决死煞气的白色洪流,如同雪崩般席卷而来时,袁军后队负责警戒的士卒首先发现了异常。起初只是天边的一线潮涌,随即,闷雷般的马蹄声便清晰地传入耳中,越来越响,最终化为震撼大地的咆哮!
“公孙瓒!是公孙瓒的骑兵!”
“他们追来了!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在袁军后队蔓延开来。许多士卒刚刚卸下甲胄,正准备渡河,闻此噩耗,顿时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向河边涌去,试图抢登尚未离开的船只或挤上摇晃的浮桥。军官的呵斥声、士卒的惊叫声、落水者的呼救声、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公孙瓒一马当先,他换乘了一匹更为神骏的白色战马,银枪如龙,指向混乱的袁军。他身后的白马义从,虽然数量已不及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甲胄也多有残破,但每一名骑士眼中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洗刷耻辱的决绝。他们如同白色闪电,悍不畏死地切入袁军混乱的队伍之中。铁蹄踏过泥泞的河滩,溅起漫天混着血水的泥浆,长矛精准地刺穿仓促迎敌的袁军士卒的胸膛,马刀挥舞间,带起一蓬蓬凄艳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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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经率领的幽州步卒紧随其后,他们结成紧密的阵型,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一步步向前推进,长枪如林,弓弩齐发,牢牢堵死了袁军试图组织起来反扑或向两翼突围的通道。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袁军士卒互相践踏,为了争夺渡河工具而自相残杀者不计其数,更多的人在惊慌失措中跳入冰冷的巨马水,旋即被湍急的河流吞噬,鲜血迅速染红了河面,残破的旗帜、丢弃的兵甲和浮沉的尸骸几乎堵塞了部分河道。
崔巨业在中军听得后方大乱,心知不妙,连忙组织亲卫和还能掌控的部分精锐试图稳住阵脚,且战且退。然而,在公孙瓒军队如同疯虎般的猛攻和己方彻底失控的混乱冲击下,一切抵抗都显得徒劳而脆弱。他亲眼看着一名白马骑士冲破层层阻拦,直奔他的帅旗而来,虽被亲兵拼死挡住,但那凛冽的杀意让他脊背发寒。最终,崔巨业在十余名亲卫的死命保护下,舍弃了大部队和绝大部分辎重,狼狈不堪地杀出一条血路,向南疯狂逃窜,连帅旗都遗落在了乱军之中。
此役,公孙瓒以哀兵之势,千里奔袭,于巨马水畔大破崔巨业军,斩首数千,俘获近万,缴获的粮草、军械、旗帜、鼓角堆积如山,声威大震!这是自界桥、龙凑之战惨败后,公孙瓒首次在正面战场上,击败袁绍麾下大将统率的大规模正规军,其意义远不止于军事上的胜利,更是精神上的强心剂,极大地鼓舞了幽州军民的士气。
第四折 青州落子
巨马水大捷的消息,由八百里加急快马传回羊头山炎帝庙时,阁内的气氛却并未因此变得轻松欢快,反而更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恭喜主公,公孙瓒此番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避免了被袁绍速亡的命运。”荀彧拱手道贺,但儒雅的面容上,眉宇间仍凝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然袁绍势大,根基深厚,经此小挫,必不肯干休,定会调集更多兵力,发动更猛烈的报复。依彧看来,公孙瓒与袁绍在河北的拉锯战,只怕要旷日持久,生灵涂炭了。”
郭嘉裹紧了狐裘,轻轻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因方才情绪的微微波动泛起一丝潮红,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更加精明锐利的光芒:“河北僵持,二虎相争,彼此消耗,于我并州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有利局面。但是主公,”他话锋一转,手指精准地点在沙盘上青州的位置,那里与冀州、幽州接壤,濒临大海,位置关键,“我们的棋子,不能只落在河北。是时候,将目光投向另一处关键之地了。”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刘备应陶谦之邀,已率关羽、张飞及部分核心兵马前往徐州救援。此刻,青州北面的门户,平原郡,兵力空虚!”
贾诩阴冷地接口,他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声音沙哑而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平原郡,北接幽州,南连青州腹地,西邻冀州,乃是连接三州的战略枢纽,兵家必争之地。刘备这一走,此地无异于无主之宝。公孙瓒新得巨马水大胜,士气正盛,锐气可用,且他与刘备早年同在卢植门下求学,平原原本就是公孙瓒委任刘备占据,由其麾下大将田楷出兵南下,占据平原,进而经略青州,于情于理,都名正言顺,不会引起过大非议。”
小乔凝视着青州那片区域,眸中光华流转,显然早已思虑及此。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而果断:“立刻以最隐秘、最可靠的渠道,提醒公孙瓒,平原空虚,青州无主,此乃天赐的扩张良机,万不可错失。建议他速派田楷为将,南下抢占平原,并以平原为根基,逐步控制青州大部。如此,便可与幽州本部形成犄角之势,东西呼应,让袁绍腹背受敌,大大缓解幽州正面的压力。”她略一沉吟,继续道:“我们可以通过并州的商队,以‘商贸’的名义,向田楷提供一部分钱粮支持,助其快速稳定青州初占之地的局面。记住,动作要快,要在袁绍反应过来之前,造成既成事实。”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同时,启动我们在青州各地埋下的暗桩,全力配合田楷的行动。在士族豪强间制造舆论,宣扬田楷乃奉公孙瓒之命,前来安定青州,抵御袁绍暴政;对平民百姓则施以小恩小惠,安抚人心。务必让田楷能以最快的速度,在青州站稳脚跟。”
第五折 连年烽火
局势的发展,几乎完全沿着小乔及其顶尖谋士团所推演的方向前进。
公孙瓒挟巨马水大胜之威,正需开拓新的局面以弥补幽州的损失和压力,接到“建议”后,几乎是欣然采纳(或许他本就有此意图,小乔的推动只是让他的决策更加迅速和果断)。他立即以幽州牧的身份,正式任命麾下心腹大将田楷为青州刺史,拨付部分精锐,令其火速南下。
田楷用兵果决,行动迅猛,未遇像样的抵抗,便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刘备留下的平原郡。随后,他利用公孙瓒的声威、并州暗中提供的资源以及青州本地对袁绍统治的不满情绪,软硬兼施,招兵买马,拉拢地方豪强,剿抚并用,很快便打开了局面,将影响力迅速扩展到青州北部和东部的大片区域。
自此,公孙瓒集团不仅重新稳住了幽州基本盘,更成功地将势力范围拓展至青州,与掌控冀州、并意图染指青州的袁绍,形成了长期的东西对峙局面。
河北大地,以幽、冀、青三州交界之处为核心,烽火连年,硝烟几乎未曾有一日停歇。大小战役,攻城略地,反复拉锯,使得这片富饶的土地变得满目疮痍。袁绍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兵力和资源,投入到东北方向这场漫长而痛苦的消耗战之中,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轻易地集结全力,南下争霸中原,或是西顾威胁并州。
羊头山炎帝庙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驱散着北地的严寒。
小乔看着最新送来的、关于田楷已在青州初步立住脚跟,并与袁绍麾下将领在青州边境发生摩擦的战报,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清浅而满意的弧度。这笑容如同冰原上乍现的阳光,虽淡,却带着足以融化冰雪的暖意与力量。
“河北的钉子,已经牢牢钉下了。公孙瓒这面盾牌,至少还能为我们抵挡袁绍许久。”她轻声说道,目光却已越过窗外依旧纷飞的大雪,想起了经略皖县时,丢失的赵郡和常山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