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斜照昌邑残垣,烽燧余烬犹作青蛇状盘绕城堞。
小乔携刘岱首级北归,行至东郡龙山脚下,见松柏森森处新冢已成,石碑上“汉故东郡太守乔公瑁之墓”十字如血,顿觉心如刀绞。
虽报父仇,然元凶袁绍仍踞邺城逍遥,母兄下落更成胸间荆棘。每至夜阑,必见父亲浴血之景重现梦境,惊坐起时唯闻北风呜咽。
第一折、龙山祭奠。
三日后,龙山坟茔前。
青碑森然,松柏新植犹带朝露,山风过处尽作呜咽。
晨雾未曦时,蹄声裂空。一队骑兵冲破晨雾,当先大将身披玄甲,正是乔羽。他飞身下马扑跪墓前,以头叩地:“兄长!弟来迟矣!”
额触黄土,声声作响,转眼已渗出血迹。
又有马蹄声迫近,另一队人马赶来。乔蕤滚鞍落马,扑倒在墓前:“大哥!某罪该万死!当日若吾警惕,不让刘岱尾随入城”言迄连叩三首,额间血染碑基。
小乔一身素缟,面容憔悴,扶起两位叔父。三人相拥,泣不成声。乔羽见侄女形容消瘦,心痛道:“莘儿,苦了你了。”
午时,祭典始。
三千将士列阵山腰,皆着缟素。典韦、徐晃持白幡分立墓侧,张辽率骑兵在外围肃立,王越率死士捧祭器侍立。
程昱展祭文,天地忽起悲风。
初平元年八月丙午,弟乔羽、乔蕤,女乔莘,并兖州程昱等,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故东郡太守乔公之灵:
呜呼乔公!秉贞良而抱器,怀仁义以牧民。东郡三载,春蠲赋税,冬开义廪;士卒感德,创则亲敷药,殁必抚遗孤。
昔袁绍遣刘岱,强索郡中粟。公奋袂怒斥:“此民膏血,安养国贼!”阴散储粮于野,护黎庶。奸佞刘岱率豺虎尾随,遽施毒手——悲夫!忠臣护民,反遭戕害!
今枭酋之首悬于戟,刳贼之心奠于前,天日为昏,山河同悲!
呜呼哀哉!夫人徐氏,乱军中鸿飞冥冥;公子乔梁,烽火里萍踪难觅。一门忠烈,凋零至此!
幸天理昭昭,有女怀霜,羊头山智诛元凶;义士辐辏,昌邑城力雪深仇。今奉逆酋首级,惟冀公灵稍慰!
大河呜咽,尽是黔首泣泪;泰岳低垂,皆为忠骨戴素。
伏惟尚飨!
程昱声咽不能续。山间忽传老鸦哀鸣,声声凄厉。
乔羽拔剑斫向身旁松树:“袁绍老贼!吾必枭汝首,祭兄于天!”松枝断裂如泣如诉。
乔蕤以额抵碑,鲜血顺石纹蜿蜒而下:“兄长!弟纵踏遍九州,必寻回嫂侄!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小乔跪倒墓前,十指插入冻土,指甲崩裂,鲜血混入泥土。她不言不语,唯肩头剧烈颤抖。良久,方仰天恸哭,声如孤雁哀鸣:
“父亲——!”
这一声,撕心裂肺,山野俱寂。
身后三千将士,无不垂首落泪。典韦铁塔般的身躯微微发颤,徐晃握斧之手青筋暴起,张辽别过脸去,王越老泪纵横。
程昱之子程延低声对荀彧道:“昔闻申包胥哭秦庭,七日不绝。今见乔姑娘之悲,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第二折、血誓。
祭毕,小乔踉跄起身,从典韦手中取过白幡。她咬破食指,以血在幡上疾书:
“父仇虽雪,母兄未归;元凶在邺,此恨难平!”
书罢,将白幡系于碑顶。北风猎猎,血字幡旗迎风怒展,如泣如诉。
她转身面对众人,面容苍白如纸,双目却燃着熊熊烈火:
“诸君今日见证:乔莘在此立誓,此生必做三件事——第一,寻回母亲兄长,使乔氏团聚;第二,斩袁绍首级,祭奠父亲;第三,承父遗志,护佑百姓,重光汉室!”
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在山谷间回荡。
三千将士齐跪:“愿随姑娘,生死不渝!”
乔羽上前,取下半块青铜虎符:“吾回镇宛城,为汝守住江东门户。此符可调三千精兵,见符如见人。”
乔蕤亦取出一枚铁令:“吾在袁术军中,暗中策应。此令可通陈留醉仙楼,乃情报往来之所。”
小乔含泪收下,忽问:“二叔、三叔,你们说,父亲临去时可曾痛苦?”
乔蕤沉默良久,缓缓道:“据老卒言,大哥身中二十七创,至死直立不倒,怒目北望。刘岱惧其威,令士卒乱箭射之方”
话未说完,小乔已摇摇欲坠。荀彧急扶,她却摆手,惨笑道:“二十七创父亲一生仁厚,竟遭此酷烈”
她忽从怀中取出一物——是当日从父亲尸身旁拾得的半片甲胄,血迹早已暗红。
“这甲片,”她轻抚其上刀痕,“是女儿唯一能触碰到的父亲了。”
言毕,将甲片贴于胸前,闭目良久。
第三折、悲风
是夜,众人宿于山下军帐。
小乔独坐帐中
帐外琵琶声,凄清哀婉。小乔掀帘望去,见是随军乐师在奏哀乐。
她缓步出帐,见营地篝火点点,许多士兵围坐火边,沉默不语。有人擦拭战友遗物,有人低声啜泣。
徐晃正在磨斧,见小乔走来,起身道:“姑娘,夜寒,当心身子。”
小乔摇头:“将士们都能受得,我如何受不得?”她走到一处火堆旁坐下,轻声道:“讲讲你们的家人吧。”
一老兵犹豫片刻,哑声道:“俺家在东郡城西,老婆子该是没了。就剩个儿子,去年被征去,至今没信儿”
另一年轻士卒红着眼:“俺娘眼睛不好,俺出来当兵,说好秋收就回去,不知她”
声音渐低,众人皆黯然。
小乔静静听着,忽然道:“我父亲常说,为官一任,当护一方百姓。他没能护住东郡,是他毕生之憾。”她抬起头,目光坚毅,“但这条路,我们要走下去。不仅为报仇,更为让天下再无这般惨事。”
程昱不知何时走来,叹道:“姑娘有此心,乔公可慰矣。”
此时,山间忽起大风,卷起积雪漫天飞舞。风声如泣如诉,似有万千冤魂在呜咽。
荀彧仰观天象,沉声道:“彗星袭月,白虹贯日。天下将有大变。”
小乔起身,任风雪扑打面颊:“变吧。这世道,早该变了。”
第四折、离别。
次日拂晓,众人将别。
乔羽率宛城部众南归,临行前紧紧拥抱小乔:“保重。有事即传信,二叔纵在千里之外,也必星夜来援。”
乔蕤西行,再三叮嘱:“袁术军中,我自有安排。你北上并州,务必小心。曹孟德非等闲之辈,其志不在小。”
小乔一一应下。
最后,她来到墓前,三叩九拜。
起身时,从怀中取出一缕青丝——是她梳头时留下的。她将青丝埋入坟前土中,轻声道:
“父亲,女儿去了。让女儿的头发陪着你,待寻回母亲兄长,再携他们来看您。”
“待斩下袁绍首级,再献于墓前。”
“待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再为您重修祠庙,永享香火。”
说罢,毅然转身。
北风呼啸,素衣翻飞。她翻身上马,再不回头。
三千将士紧随其后,马蹄踏碎积雪,向北而行。
行出三里,小乔忽勒马回望。
龙山在晨曦中巍然屹立,坟前白幡依稀可见。她仿佛看见父亲站在山巅,微笑着向她挥手。
“父亲”她喃喃道,“女儿定不负您所望。”
遂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那夜的风,那日的哭声,那日的血誓,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中。从此,这支军队有了魂魄——不是为功名利禄,不是为封侯拜将,而是为了一句承诺,为了一场祭奠,为了一群再也回不来的人。
前路漫漫,但心中有火,眼中有光,足下便有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