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赵虎那声凄厉到撕裂空气的惨叫,以及随后那令人牙酸的金属咬合骨骼的脆响中,仿佛被冻结、又被狠狠砸碎。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不再是希望的号角,反而成了烘托这地狱般景象的残酷配乐,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李锐、林砚、王海三人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
那隐藏在腐叶与浅土下的、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如同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恶毒诅咒,用它残存的力量,给了刚刚经历滚落骨折的赵虎致命的一击。鲜血不再是涌出,而是从那狰狞铁齿咬合的缝隙中飙溅,瞬间将那片狭小的缓坡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混合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疯狂地冲击着三人的感官极限。
“我操他妈的!!” 李锐班长的怒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滔天的愤怒,他持枪的手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这并非战场明枪,而是训练场上潜伏的、被遗忘的致命獠牙!
王海持枪警戒的身影一个趔趄,回头瞥见的惨状让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林砚,在听到惨叫、看到赵虎腿上那个死死咬合的恶魔巨口以及喷溅的鲜血时,大脑是真的陷入了一片空白。胃部剧烈痉挛,一股酸液直冲喉头,他强行吞咽下去,喉咙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透了他的四肢百骸!虎子!是虎子!那个总跟在他身边、憨直勇猛、在战场上用机枪咆哮、刚才却为了推开战友而义无反顾坠落的赵虎!
自责、恐慌、愤怒……如同失控的洪水,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堤坝。如果他刚才固定前能更仔细地探查这片区域……如果他动作能再快一点……如果……
“林砚!冷静!听我命令!”
李锐那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声音,猛地将林砚从即将崩溃的边缘拽了回来!那声音里蕴含的、属于指挥官的绝对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一盆冰水,浇在了林砚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大脑上。
不能乱!现在绝对不能乱!虎子等着救命!每一秒都可能决定生死!
林砚猛地甩了甩头,用沾满泥土和汗水的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和心中的杂念。他强迫自己的眼睛聚焦,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疯狂地检索、回忆着在新兵连、在尖刀连反复学习和训练过的战场救护知识,尤其是针对大出血和骨折的紧急处理程序。
“王海!扩大警戒范围!检查附近是否还有其他陷阱!用刺刀探!快!” 李锐的第二道命令接踵而至,目标明确。
“是!” 王海如同被鞭子抽醒,立刻拔出腰间的多功能刺刀,弓着身,开始以赵虎为中心,用刺刀小心翼翼地向四周的草丛、灌木根部和松软地面进行探查,动作谨慎而迅速。
而李锐的目光,已经如同手术刀般,死死钉在了那个锈死的捕兽夹上,大脑飞速分析着结构。“这东西锈死了!硬掰不可能!去找石头!找结实的木棍!要撬棍!快!”
“是!班长!” 林砚应声跃起,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周围的缓坡。石头!需要足够长、足够坚硬、能作为杠杆的石头!他的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必须找到合适的工具,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视线迅速锁定在不远处岩壁下方,那里有一截崩落下来的、约有小臂粗细、一米多长的灰白色坚硬石条,一端带着参差不齐但相对尖锐的断裂面。
“这个!” 林砚低吼一声,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冲了过去。石条比想象中更沉,他咬紧牙关,腰部发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其抱离地面,踉跄着、几乎是拖着跑回了赵虎身边。沉重的石条摩擦着他的作战服,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与此同时,李锐也已经动作飞快地从自己和王海丢弃在一旁的背囊侧袋中,抽出了那柄折叠的工兵锹,“咔哒”一声迅速展开,将金属(或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锹柄作为另一个支点准备就绪。
“听着!” 李锐的声音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与死神赛跑的万分紧迫,“我数一二三!你把石条插进这个缝隙!” 他用手指着捕兽夹弹簧机构下方,那因锈蚀而出现的、唯一可能作为发力点的微小缝隙,“用尽全力往下压!我用锹柄别住另一边!一起发力!必须一次撬开!他撑不了多久了!”
李锐的眼神死死盯着林砚,那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决绝,以及不容失败的沉重压力。
林砚重重地点头,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鬓角、鼻尖滴落,他也浑然不觉。他跪倒在赵虎身边,身下就是粘稠温热的鲜血。他双手紧紧握住那截冰冷、粗糙、沾满了自己汗水和赵虎血迹的石条,调整着呼吸,将带着断裂面的那一头,对准了那道决定生死的缝隙。他的动作极其小心,生怕一点失误导致夹片进一步锁死或崩断。
赵虎昏迷中的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腿上的伤口随着心跳,还在微弱地汩汩冒血。那场景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的人崩溃。
“一!” 李锐的声音如同铁锤砸下,沉闷而有力。
林砚深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吸进了肺叶的最深处,全身的肌肉纤维瞬间绷紧,如同上紧的发条,力量从脚底贯穿至双臂。他调整了一下跪姿,确保发力时下盘稳固。
“二!”
林砚的双臂青筋暴起,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石条尖端和那道缝隙的接触点上。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心跳,以及眼前这个锈蚀的恶魔。
“三!撬!!”
随着李锐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林砚口中也爆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咆哮!腰腹核心肌群如同爆炸般收缩,所有的力量,包括这些日子训练积累的爆发力、边境战斗中磨砺出的狠劲、以及对战友生命的全部担忧,在这一刻尽数灌注到了双臂之上!他整个人如同一个绷紧到极致的弓,猛地将石条向下压去!与此同时,另一侧的李锐也将工兵锹的锹柄死死地别在捕兽夹另一侧的结构上,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平生力气向上、向外撬动!
“嘎吱——!!!!”
一阵尖锐到刺耳的、金属扭曲变形与坚硬岩石剧烈摩擦的噪音猛然响起!这声音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更能撕裂人的神经!
那饱经风霜的捕兽夹,在两股巨大的、方向相反的恐怖力道作用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暗红色的锈屑如同血痂般簌簌落下。咬合处的缝隙,在以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一丝丝、一毫毫地、极其艰难地向外扩张!那速度慢得让人绝望!
“用力!!给老子撬开!!” 李锐额头、脖颈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凸,整张脸因极度用力而涨得通红发紫,他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林砚感觉自己的双臂肌肉在疯狂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甚至尝到了一丝咸腥味,可能是咬破了口腔内壁。他将身体的每一分重量、每一丝气力都压在了那根石条上!石条在他非人的巨力下,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咔”声,仿佛随时可能从中断裂!
“嘎嘣!!”
终于!一声更加清晰、更加决绝的断裂声,如同天籁般响起!捕兽夹内部某个锈死的关键连接件或者残存的弹簧,终于无法承受这汇聚了两人全部意志和力量的冲击,彻底崩断!
“开了!!” 李锐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了这两个字!
只见那死死咬合、吞噬着赵虎小腿的铁制恶魔巨口,猛地、决然地张开了!两排带着模糊血肉和白色骨屑的锈蚀夹片,无力地、松垮地弹向了两边,露出了里面被碾压得惨不忍睹的伤口。
几乎在夹子松开的同一瞬间!
早就将战术止血带攥在手里的李锐,动作快如闪电!他精准地将那根宽厚的、专业的止血带,套在赵虎大腿根部、距离伤口最近的位置,用力拉紧,然后迅速旋转绞棒,直到出血肉眼可见地停止!他死死盯着赵虎腿部的伤口,确认止血效果。
而林砚,也在丢开石条的瞬间,双手抓起之前就准备好的、大块的加压止血敷料,不顾一切地、用力地按向那处被夹片撕裂得皮开肉绽、肌肉外翻、甚至能看到碎裂骨茬的恐怖伤口上!鲜血瞬间浸透了他手中的敷料,温热粘稠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但他按得更紧,更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也压进去一般!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到确认鲜血不再涌出,只是缓慢地渗出,他们才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胸膛如同破旧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混合了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汗水如同瀑布般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将迷彩服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而粘腻。刚才那短短不到二十秒的生死撬动,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体力和意志力。
“班长……周围……二十米内……没有……其他陷阱……” 王海的声音传来,同样带着脱力后的颤抖和如释重负。
李锐只是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赵虎身上,看着那张因失血过多而呈现死灰色的脸,看着那条几乎被废掉、经过两次重创的右腿,眼神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心痛,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开放性骨折合并严重撕裂伤、粉碎性骨折可能、大量失血……赵虎的情况,危殆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头顶的直升机终于稳定了悬停位置,巨大的气流卷起漫天尘土。一条救援索降下,几名臂戴红十字袖标、背着沉重专业医疗设备的卫勤兵,在轰鸣和气流中,展现着精湛的索降技巧,迅速而稳健地抵达地面。
“伤员在哪里?什么情况?” 带队的军医声音洪亮,带着专业的冷静。
李锐强撑着站起来,快速、清晰、准确地汇报,语速极快:“右腿胫腓骨开放性骨折,合并严重撕裂伤和疑似粉碎性骨折,由废弃捕兽夹造成!失血量大,已进行紧急止血带止血和骨折临时固定,目前深度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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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蹲下身,快速检查了赵虎的伤势和生命体征,脸色凝重,但指令下达得毫不犹豫:“快!野战担架!建立静脉双通道!快速补液扩容抗休克!高浓度氧气吸入!监测生命体征!准备紧急后送!”
专业的卫勤兵们立刻展现出极高的效率。他们迅速展开轻便坚固的野战担架,几人协同,极其小心地将赵虎庞大的身躯平稳地转移到担架上,避免二次伤害。有人熟练地撕开赵虎臂部的衣袖,消毒、穿刺,建立静脉输液通道,透明的液体迅速滴入血管;有人给他戴上氧气面罩;有人进行更加专业的加压包扎,加固骨折固定;有人持续监测着他的脉搏、血压……
林砚站在一旁,看着这群白衣身影的专业操作,看着赵虎被妥善地安置在担架上,看着那象征着生命的液体一点点输入他体内,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但他紧握的拳头依旧没有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隐隐作痛。他看着赵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脏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
山坡上方,被赵虎救下的新兵孙伟,在其他战友的搀扶下,泪流满面,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恐惧。
很快,赵虎被牢牢地固定在担架上,通过直升机垂下的吊索,开始缓缓上升。那庞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身影,在螺旋桨卷起的风沙中,一点点远离地面,最终被收入机舱,消失在视野里。
直升机调整方向,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向着远方拥有更完善医疗条件的军队医院疾驰而去。
留下的,是死寂的缓坡,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那个扭曲张开、仿佛在无声嘲笑的锈蚀捕兽夹,以及李锐、林砚、王海三人,沉重、疲惫、久久无法平息的心潮。
紧急救护结束了,他们赢得了与死神赛跑的第一阶段。但赵虎的未来,依旧笼罩在浓重的阴霾之中。这次训练场上的意外,以其血淋淋的方式,给所有人上了刻骨铭心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