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尖刀连的综合战术训练场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空气中带着一夜寒凉后的湿润。今天，是三班新兵首次进行完整的班进攻战术合练，意味着他们将把过去几天学习的理论、队形、小组配合，在模拟实战环境下进行综合运用。
李锐班长站在队伍前方，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表情，但眼神比平日更加锐利，如同即将检验作品的工匠。他面前的地面上，用石灰粉粗略标示出了进攻路线、冲击出发阵地（ld le）以及最终的目标区域——一个模拟的敌军防御支撑点，由几个沙袋掩体和一道低矮的堑壕构成。
“今天的科目，班进攻战术合练。敌情：前方无名高地，敌一个加强班兵力依托简易工事进行防御，配备轻机枪一挺，自动步枪若干。我班任务，在排属火器（模拟）掩护下，采取三角队形，从左翼发起攻击，歼灭该区域之敌，夺取目标点。”李锐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任何情绪，“林砚，担任本次进攻的临时班长，负责指挥。赵虎，第一火力组组长。王海，第二火力组组长。明确各自职责！”
“明白！”被点到名的三人同时挺胸应答。林砚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微微加快。这是他第一次在相对复杂的模拟实战环境下指挥一个班的行动，压力不言而喻。
“检查装备！五分钟后，冲击出发阵地就位！”李锐下达了最后指令。
新兵们迅速散开，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95式自动步枪、携行具、战术背心（内置模拟的步话机），以及头盔等装备。林砚则快速在脑海中最后一次复盘进攻计划：利用左侧的缓坡和稀疏灌木丛作为掩护，第一组（赵虎组）率先前出，对敌阵地进行火力压制和牵制；第二组（王海组）随后跟进，伺机向敌阵地右翼迂回，寻找突破口；自己位于队形中后部，负责观察全局，协调两组行动，并随时准备投入预备力量（通常是班用机枪或精确射手）。
五分钟后，三班全体在冲击出发阵地——一道浅浅的土坎后隐蔽就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进攻信号。
“砰！”一声发令枪响（模拟排属火器开始掩护射击）。
“第一组！前进！”林砚压低声音，通过对讲机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赵虎低吼一声，带着第一组的四名成员，如同猎豹般从土坎后跃出，迅速呈散兵线散开，利用地形地物，交替掩护着向敌阵地左翼逼近。他们的动作迅猛，虽然个别人员的战术动作还不够老练，但整体推进节奏保持得不错，很快与“敌军”接火，激烈的模拟枪声（空包弹）顿时响成一片。
林砚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前方。他看到赵虎组成功吸引了“敌军”的大部分火力，敌机枪的火舌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喷射。时机到了！
“第二组！按计划，向右侧迂回！注意利用那条干沟！”林砚再次下令。
王海应了一声，带领第二组从另一侧悄然跃出，试图利用一条天然形成的干涸冲沟，隐蔽地接近敌阵地右翼。
到目前为止，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林砚预想的剧本进行。他心中稍稍安定，开始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自身的战术动作和位置选择上。由于是第一次指挥，他格外谨慎，希望每一个细节都做到完美，不给李锐班长任何挑刺的机会。
他选择了一个位于两个火力组侧后方、视野相对开阔的小土包作为自己的观察和指挥位置。在向土包运动的过程中，他严格按照《单兵战术基础教材》上的要求，每一个低姿匍匐，每一个跃进，每一次据枪观察，都力求标准、规范、干净利落。他甚至在心里默默评估着自己的动作：重心是否够低？步伐是否够轻？利用掩体是否充分？
当他终于抵达选定的土包后，他迅速卧倒，架起望远镜，再次观察战场。然而，就在这时，他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赵虎的第一组依旧在与敌正面激烈交火，推进速度因为敌火力顽强而明显放缓。而王海的第二组，在利用干沟迂回的过程中，似乎遇到了麻烦——沟底比预想的要复杂，布满碎石和荆棘，影响了他们的运动速度。更关键的是，由于林砚自己过于追求抵达完美指挥位置和规范自身战术动作，花费了比预期更多的时间，导致他现在与两个火力组之间的距离都有些偏远。
尤其是与王海的第二组，中间隔着一片相对开阔、缺乏遮蔽的地带。他试图通过对讲机与王海联系，但耳机里传来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和断续、焦急的汇报：“第二组报告！沟底难行……请求指示！敌方右翼似乎有活动！”
林砚心中一惊。王海组需要他及时的指令来判断是继续强行迂回，还是改变路线，或者请求第一组加强火力掩护。但他因为距离和地形阻挡，无法清晰掌握第二组的具体处境和敌右翼的准确情况。他试图下达指令，但因为无法亲眼确认，指令变得有些模糊和迟疑：“第二组……加快速度！注意观察敌右翼！第一组，加强火力，压制敌机枪！”
他的指令虽然发出了，但缺乏那种基于实时战场感知的果断和精准。赵虎的第一组听到指令，虽然加大了射击力度，但敌机枪火力点很狡猾，不时变换位置，压制效果并不理想。而王海的第二组，在收到“加快速度”这种模糊指令后，更加焦急地在难行的干沟里挣扎，队形开始出现混乱，与第一组的进攻节奏彻底脱节。
战场态势瞬间陷入了僵局。第一组被钉在原地，无法有效前进；第二组困在沟里，无法有效迂回；而作为指挥中枢的林砚，则因为位置偏远和自身动作的“完美”拖延，失去了对战场的有效控制和及时协调。
就在这时，“敌阵地”右翼突然冒起了两股浓密的彩烟——模拟的枪榴弹或者迫击炮袭击！按照规则，这意味着第二组（王海组）因为位置暴露且缺乏有效掩护，遭遇了“重大伤亡”，基本丧失战斗力！
几乎同时，正面敌阵地的火力再次增强，赵虎的第一组也陷入了苦战，寸步难行。
进攻，彻底失败了。
李锐班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林砚所在的土包后面，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全体注意！训练暂停！原地待命！”李锐通过扩音器下达了指令。
激烈的枪声戛然而止。赵虎和王海等人从各自的隐蔽位置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沮丧和不解。他们不明白，明明一开始形势不错，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林砚从土包后站起身，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这里。
李锐没有去看垂头丧气的赵虎和王海，而是径直走到林砚面前，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吗？”李锐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林砚心上。
林砚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我……我的指挥位置选择有问题，离第二组太远，无法及时掌握情况……指令下达也不够果断……”
“还有呢？”李锐追问。
林砚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关键问题。
李锐伸手指着林砚刚才运动过来的路线，以及他选择的那个“视野开阔”的土包指挥位置，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你太执着于你个人的‘完美’了。”
林砚浑身一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李锐。
“追求标准的战术动作，没错。选择良好的指挥位置，也没错。”李锐缓缓说道，“但是，你为了追求这些‘个人’层面的完美，耗费了过多的时间，导致你脱离了班组的整体进攻节奏！你忘记了，作为班长，你的首要职责是让你的班组像一个整体一样运转，是把握整个进攻的‘势’，而不是让你自己成为一个无可挑剔的‘点’！”
他指着依旧困在干沟里、垂头丧气的第二组，又指了指被压制在第一线的第一组：“你看，为了你那个‘完美’的指挥位置，你的迂回小组失去了及时指引，你的正面小组得不到有效的协同。你的‘完美’，是用整个班组进攻的脱节和失败换来的！”
“在战场上，有时候一个及时但粗糙的指令，远比一个完美但迟到的命令更有价值！一个能够紧跟队伍、哪怕位置不那么理想的指挥员，也远比一个掉队的‘完美’榜样更能带领团队取得胜利！你脑子里那根‘个人表现’的弦，绷得太紧了！把它松一松！时刻记住，你不是在单独表演，你是指挥一个战斗集体！”
这番话，如同惊雷般在林砚脑海中炸响。他之前所有的反思，都集中在指挥技术和位置选择上，却从未意识到，根源在于自己内心深处那种过于追求个体完美、希冀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无可指摘的思维定势。这种定势，在需要高度协同、强调整体节奏的班进攻中，成了致命的弱点。
他为了让自己这个“点”更完美，却破坏了整个“面”的协调性。
看着眼前失败的进攻态势，听着李锐那冰冷却无比精准的剖析，林砚彻底明白了“嵌进战术体系的钢”的另一层含义——不仅仅是能力和位置的嵌入，更是思维方式和行动节奏的融入。他必须学会为了整体的“势”，牺牲掉一部分个人的“完美”。
这第一次班协同的失败，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李锐看着陷入深深思索的林砚，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不再多言，转身面向全体集合过来的三班新兵。
“今天的结果，你们看到了。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何失败。各自总结，下午进行复盘推演。”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记住，尖刀连的兵，可以被打倒，但不能被打糊涂。解散！”
新兵们默默地收拾装备，气氛沉重。林砚站在原地，望着那片模拟战场，拳头缓缓握紧。他知道，自己距离一名合格的尖刀连班长，还差得很远。而缩短这段距离的第一步，就是彻底打破那个过于追求“个人完美”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