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领域的突破性进展,以及与陈曦、赵虎之间那层微妙隔阂的消融,像一股无形的暖流,悄然滋养着林砚的心田,让他在面对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时,多了一份源自集体归属感的底气。然而,军营这座大熔炉,永远不会让你在单一领域获得片刻安宁后,便停止投掷新的、更炽热的挑战。当单兵队列、体能摸底、内务整理的“下马威”依次上演后,训练科目毫无意外地进入了更具对抗性和危险性的阶段——军事基础格斗。
训练场的一角被清理出来,铺上了厚厚的体操垫,空气中弥漫着橡胶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周猛班长如同一尊黑色的铁塔,矗立在垫子中央,他脱去了常服外套,只穿着紧身的体能训练衫,虬结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贲张起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群大多面带稚气、眼神中混杂着好奇、紧张甚至一丝畏惧的新兵,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
“都给我听清楚了!战场上,子弹有打光的时候,武器有损坏的可能,最终决定生死的,往往就是这身骨头和肌肉!格斗,不是街头斗殴,不是表演套路!它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失去反抗能力,直至彻底消灭!”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温情,赤裸裸地揭示了军事格斗的残酷本质,让不少新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今天,我们先学习最基础的——格斗准备姿势,以及几种简单的解脱与反制技术。”周猛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他的动作简洁、干练,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个重心移动,每一个手臂的格挡角度,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机械程序,精准而高效。“记住!军队的格斗术,核心是实用!放弃一切华而不实的想法!”
讲解完毕,便是配对练习。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周猛的有意安排,林砚的对手,正是班里身材最为高大魁梧、体重恐怕超过他三十斤的山东大汉,名叫孙猛。孙猛和赵虎是两种不同的壮硕,赵虎是敦实有力,而孙猛则是骨架粗大,往那一站,就像一堵移动的墙,带着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林砚,小心点,孙猛劲儿可不小。”赵虎在旁边垫子上和自己的对手较着劲,还不忘抽空提醒林砚,语气里带着关切。
林砚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摆出刚刚学习的格斗准备姿势,目光紧紧锁定着对面的孙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面对如此体型的对手,说不紧张是假的。
初始的练习还算顺利,双方按照周猛教授的解脱技巧,互相抓握手腕、衣襟,练习拆解和反抓。孙猛的力量确实惊人,林砚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他抓住时,就像被铁钳箍住,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挣脱。
然而,随着练习的进行,周猛开始增加对抗强度。“现在,模拟对方试图扑倒你!被扑者运用身法化解,并尝试反制!”
口令刚落,早已跃跃欲试的孙猛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他低吼一声,如同下山猛虎,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恶风,朝着相对瘦削的林砚猛地扑了过来!那架势,根本不是练习,更像是要将林砚直接碾碎在垫子上!
这一扑,速度与力量兼备,完全超出了基础练习的范畴。强烈的危机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林砚全身!他大脑中周猛刚刚教授的、尚不熟练的军队解脱技术,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给冲散了。
千钧一发之际,多年的羽毛球训练和业余武术练习所培养出的、深植于骨髓的本能反应,接管了他的身体!
就在孙猛粗壮的手臂即将搂住他腰际,沉重的身躯即将把他彻底压倒的瞬间,林砚的身体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他的腰胯如同安装了精密的轴承,以一个微小而迅疾的弧度向后、向侧方微微一缩,险之又险地让过了孙猛最具冲击力的正面扑抱。同时,他的右脚如同灵蛇出洞,悄无声息地探出,精准地卡在了孙猛前冲的支撑腿(左脚)脚踝之后!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孙猛志在必得的一扑落空,重心前倾,脚下又被巧妙一绊,整个人收势不住,那股巨大的前冲力量顿时变成了向前摔跌的动能。他只感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沉闷巨响,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半截倒塌的城墙,结结实实地、面部朝下地拍在了厚厚的体操垫上,激起了漫天灰尘。
整个训练角落,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只看到孙猛气势汹汹地扑过去,然后不知怎地,林砚的身影好像模糊了一下,孙猛就自己飞了出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赵虎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猛地一拍大腿,吼了一嗓子:“我靠!林大侠!牛逼啊!”
这一声吼,打破了寂静。其他新兵也反应过来,顿时发出一片哗然和低声议论。
“怎么回事?”
“孙猛怎么自己摔了?”
“林砚刚才那一下……好快!”
“看着像武术动作啊……”
孙猛挣扎着从垫子上爬起来,脸上沾满了灰土,表情又是茫然又是羞恼,他显然也没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摔的,只觉得莫名其妙就栽了跟头。
林砚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喘息,他自己也有些发愣。刚才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结合了武术中“闪展腾挪”的身法和一点入门级摔跤的绊腿技巧,目的是化解危机,却没想到效果如此显着。
“都安静!”周猛冰冷的声音如同冷水泼下,瞬间压制了所有的嘈杂。他大步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先是落在灰头土脸的孙猛身上,呵斥道:“扑击动作鲁莽,只用力不用脑,活该挨摔!归队!”
孙猛悻悻地低下头,退回队伍。
然后,周猛的目光转向了林砚。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一遍。他没有立刻评价林砚刚才的表现,而是走到林砚面前,沉声道:“你,出列。”
林砚心中微微一紧,依言出列。
“刚才,你用的是什么?”周猛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听不出喜怒。
“报告班长!”林砚老实回答,“是……是我以前练羽毛球和一点武术时学的下意识反应。”
“羽毛球?武术?”周猛重复了一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花架子。”
这三个字,像钉子一样砸在林砚心上。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那并非花架子,它刚才确实有效地化解了攻击。
但周猛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指着垫子旁边一块空地,命令道:“格斗准备姿势,马步桩!双手虚握,置于胸前!给我扎稳了!”
这是惩罚。毫无疑问。
林砚抿了抿嘴唇,没有争辩,默默地走到指定位置,沉腰坐胯,摆出了标准得甚至有些过于刻板的马步桩。这个姿势对于下肢力量和核心稳定性的要求极高,尤其是在经历了之前体能透支和加练之后,他的双腿很快就开始微微颤抖,肌肉深处传来熟悉的酸胀感。
“都看好了!”周猛不再看林砚,转而面向所有新兵,声音洪亮,“战场格斗,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敌人!你们刚才看到的,”他指了指还在扎马步的林砚,“那种躲闪、绊腿,看起来漂亮,但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风险极高!你的闪避稍微慢零点一秒,或者判断失误,结果就是被对方直接扑倒、压制,失去所有反抗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示范孙猛刚才的扑击动作,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迅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面对这种正面扑抱,最有效、最稳妥的反制是什么?不是躲!而是在对方近身的瞬间,利用全身力量,以额头、肘尖、膝盖等坚硬部位,猛击其面部、咽喉、肋部等要害!一击,就要让他失去战斗力!这才是军人该用的方式!”
周猛的讲解,配合着他那充满力量感和杀伐之气的示范动作,让所有新兵都感受到了真正的军事格斗与民间武术在理念上的巨大差异——前者追求极致效率和毁灭性,后者往往更注重技巧、闪避和制服。
“追求技巧,不是错。”周猛的目光再次扫过汗流浃背、咬牙坚持的林砚,语气稍微缓和了半分,但依旧严厉,“但前提是,你的技巧必须服务于实战,必须建立在绝对的力量、速度和敢于正面硬碰硬的勇气之上!没有这些基础,再漂亮的技巧,都是空中楼阁,都是——花架子!”
“花架子”三个字,再次清晰地传入林砚耳中。他扎着马步,汗水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在脚下的垫子上洇开深色的斑点。身体的疲惫和酸痛在不断累积,但班长的训诫更让他内心受到冲击。
他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源自另一个领域的能力,在这个全新的、更加残酷的体系中,可能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被认可,甚至可能被视作歧途。
训练继续进行。其他新兵在周猛的指导下,练习着更加直接、甚至显得有些“野蛮”的对抗技巧。呼喊声、身体碰撞声、沉重的喘息声充斥在训练场上空。
林砚独自在角落扎着马步,仿佛被隔离在了这片火热之外。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和肉体的双重考验。他的双腿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腰背也开始发酸,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平视前方,努力维持着姿势的稳定。
不知过了多久,周猛才仿佛终于记起了他,走了过来。
“知道为什么罚你吗?”周猛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报告班长!因为我用了不实用的花架子!”林砚大声回答,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
周猛沉默了一下,绕到他身侧,突然伸出手,在他微微颤抖的大腿外侧不轻不重地一拍。
“重心后坐了!马步都扎不稳,还谈什么技巧?”周猛低喝一声,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扶住林砚的腰侧,微微向前一推,纠正着他的姿态,“功夫是好的,但要化繁为简,融入军队的体系。要把你的‘巧’,用在发力上,用在时机的把握上,而不是用在躲闪和那些复杂的套路连接上。战场没那么多空间给你闪转腾挪,很多时候,就是硬碰硬!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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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指导意味的触碰和低语,让林砚愣住了。他原以为班长会一直冷嘲热讽下去,却没想到,在惩罚的背后,竟然隐藏着点拨和指引。
“化繁为简……融入体系……”林砚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明白了,班长!”他再次大声回答,这一次,声音中少了几分委屈,多了几分思索。
“归队!”周猛松开手,命令道。
林砚如蒙大赦,缓缓收势,感觉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几乎站立不稳。他踉跄着走回队伍,赵虎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悄悄对他竖了竖大拇指。陈曦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似乎对他能坚持下来并不意外。
接下来的训练,林砚收敛了许多。他不再试图展现任何“技巧”,而是严格按照周猛教授的要领,与对手进行着力量与勇气的最直接碰撞。他被孙猛结结实实地扑倒过几次,也成功运用刚学的肘击和膝撞进行过反击,虽然动作还很生涩,但他努力将那种“化繁为简”、“一击制敌”的理念记在心里。
训练结束的哨声吹响时,林砚感觉全身像是又散了一次架,但与上次体能透支不同,这次更多的是肌肉的碰撞痛和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格斗训练,不仅考验身体,更考验胆量和意志。
晚上,拖着酸痛的身体趴在床上,林砚再次翻开了父亲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他跳过那些射击和战术心得,直接寻找关于格斗的记录。果然,在某一页的角落,他看到了父亲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近身搏杀,切忌犹豫。一击之力,汇聚于一点。头、肘、膝、拳、脚,皆可为刃。招式不必繁,实用即可。对敌之时,勇猛当先,以气势压之……”
父亲笔记中的话语,与白天周猛班长的训诫,跨越了时空,竟然如此相似地重合在了一起!他们都强调简练、实用、勇猛和汇聚全力于一点!
林砚的心中豁然开朗。他之前的理解确实有偏差。他的武术基础并非无用,而是需要经过军队这个特殊环境的“淬火”和“重塑”,需要剥离那些表演性和过于复杂的部分,保留其核心的发力技巧、身体协调性和对时机的敏锐感知,然后将其融入到军队格斗追求“一击必杀”的残酷哲学之中。
他将笔记本紧紧握在手中,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境。他的“刃”,在格斗场上,似乎又找到了新的打磨方向——不是抛弃过往,而是将其熔炼,锻入更坚硬、更锋利的军队之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