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外，压抑的争执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绝望。
林川盘坐于石床之上，双目微阖，外间的动静却清晰地落入他心湖。那缕附着在阿海衣角的混沌气息，如同一个无声的耳目，让他即便不散开神念，也能隐约感知到少年急促的呼吸、紧握的双拳，以及那份不甘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心绪。
他并未立刻出面干涉。
初来乍到，自身状态堪忧，贸然介入一个陌生家庭的生存抉择，并非明智之举。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当夜，渔阳村陷入了沉寂，只有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以及偶尔从村中传来的几声压抑咳嗽。林川所在的石屋，如同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息。
他沉浸在深层次的疗伤中。《混沌太初经》缓缓运转，那几缕发丝般的混沌太初之力，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布满“界伤”裂纹的肉身与经脉之间。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一个周天运转下来，几乎看不到任何进展，反而因为极致的心神消耗，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此地的灵气环境，对疗伤几乎是雪上加霜。他不得不耗费更多的心力，去隔绝、提纯那稀薄而驳杂的灵气，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必须尽快找到蕴含精纯能量的天材地宝，或者灵石。”林川心中暗道。仅靠自身苦修，想要修复界伤，恢复修为，恐怕需要以十年为单位计算。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第二天清晨，天色依旧灰蒙。
木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谢山小心翼翼的声音：“恩公，您醒了吗？老朽熬了点鱼粥”
林川收敛气息，淡淡道：“进来吧。”
谢山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走了进来，碗里是稀薄的、几乎看不到几粒米星的浑浊粥水，飘着几片干瘪的鱼干。他脸上带着讨好和局促的笑容：“恩公，村里贫瘠，没什么好东西，您将就吃点”
林川看了一眼那碗所谓的“鱼粥”，心中明了，这恐怕已是这户人家能拿出的最好食物。他并未嫌弃，接过碗，几口便喝了下去。粥水寡淡，带着浓重的鱼腥味，但对于此刻需要维持基本气血的他来说，聊胜于无。
“你的伤势如何？”林川放下木碗，看向谢山。老者脸上的气色比昨日稍好，但内里的亏损依旧严重。
“托恩公的福，服了仙丹，已无大碍了。”谢山连忙道，眼神中充满感激。
“黑水税是怎么回事？”林川看似随意地问道。
提到这个，谢山脸上顿时愁云密布，叹了口气：“回恩公，这是黑水城主府定下的规矩。凡在黑礁域内居住、谋生的修士，无论修为高低，每月都需缴纳一定数额的灵石或等价物资作为‘庇佑税’。像我们渔阳村这样的凡人村落，则由村里几位低阶修士共同分担，庇护全村。”
“数额多少？”
“每月需缴纳五块下品灵石。”谢山的声音带着苦涩，“若是缴纳不上，轻则被驱逐，重则被抓去矿场或船坞做苦役，直至累死。”
五块下品灵石！林川眼神微动。在东域，五块下品灵石对于低阶修士而言也不算小数目，但绝非无法承担。可在这灵气稀薄、资源贫瘠的碎星海，对于谢山这样挣扎在底层的炼气期修士，无疑是一笔沉重的负担。那块海魂晶若能顺利出手，也仅够缴纳两个月的税而已。
“距离缴纳期限还有几日？”
“还还有十天。”谢山的声音更低了。
十天，五块下品灵石。这对于此刻身无长物（普通灵石对林川效果已不大，且所剩不多）的林川而言，同样是个问题。他身上的丹药、材料，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远超这个价值，但在此地露白，无异于小儿持金过闹市，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幽灵礁，很危险？”林川转变了话题。
谢山脸上立刻浮现出恐惧之色：“非常危险！那里暗流汹涌，水下地形复杂，盘踞着不少‘铁齿鱼’和‘毒刺水母’，都是堪比炼气中后期的海兽。更可怕的是，传说礁石深处，偶尔会有‘迷雾’出现，一旦被卷入，就再也回不来了。阿海他爹当年就是去了幽灵礁，再也没能回来。”老者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川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们暂且安心，黑鲸帮的人短期内应该不敢再来。至于黑水税容我想想。”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谢山闻言，激动得又要跪下，被林川用眼神制止。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谢山，林川重新闭目。他神念内视，观察着那缕附着在阿海身上的混沌气息。气息平稳，显示少年目前并无异动。
他需要耐心，也需要借助这对爷孙，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两日，林川足不出户，全心疗伤。进展依旧缓慢，但在他不惜消耗神魂之力，极致操控下，几条最细微的“界伤”裂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弥合迹象。这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混沌太初之力，终究是凌驾于普通规则之上的力量，对界伤并非完全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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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他通过那缕混沌气息，也“看”到了渔阳村的日常。
阿海和他姐姐谢芸，每日天不亮就出海，乘坐那条破旧的小渔船，在近海撒网捕鱼，或是潜入浅水区采集一些普通的贝类。收获寥寥，往往忙碌一整天，换来的铜钱还不够买几斤粗粮。谢山则拖着伤体，在村里帮着修补渔网，换取一些微薄的报酬。
生活的重担，压得这个家庭喘不过气。而黑水税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让绝望的气氛日益浓郁。
林川还“听”到了一些村民的窃窃私语。关于他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人”，猜测纷纭。有人觉得他是落难的贵族，有人怀疑他是被仇家追杀的高手，但更多的是一种疏远和敬畏。毕竟，他能吓退黑鲸帮的人，在村民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存在。
第三日黄昏。
林川正在引导太初之力温养一条主要经脉上的裂纹，突然，他心神一动。
附着在阿海身上的那缕气息，传来了剧烈的波动！方向，并非大海，而是村庄的另一侧，通往附近一个小型集市的道路。
出事了！
林川倏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他身形未动，神念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急速蔓延而去。
在距离渔阳村数里外的一条偏僻小路上，阿海被三个人堵住了去路。正是前几日狼狈逃走的独眼龙三人！只是这次，他们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略显干净的灰色长衫，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修为赫然达到了炼气期八层！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铁胆，眼神倨傲地看着被独眼龙几人推搡在地上的阿海。
“小崽子，跑得倒快！害得爷爷们好找！”独眼龙一脚踹在阿海背上，狞笑道，“说！那天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藏在哪里？”
阿海被踹得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嘿，还挺硬气！”独眼龙旁边那个手腕被打断、如今用木板固定的汉子，怨毒地盯着阿海，“刘管事，就是这小崽子，还有他家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打伤了我们兄弟，还抢了我们的呃，东西！”他不敢提海魂晶，怕被这位刘管事盯上。
那被称为刘管事的鼠须男子，眼皮耷拉着，慢悠悠地道：“哦？在黑礁域，敢动我们黑鲸帮的人，胆子不小啊。小子，把你家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交出来，再把上次那东西奉上，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阿海抬起头，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污，眼神却带着一股倔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那前辈早就走了！”
“走了？”刘管事嗤笑一声，“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他能为了你们这两个蝼蚁出手，会就这么走了？看来不上点手段，你是不会老实了。”
他使了个眼色，独眼龙立刻狞笑着上前，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朝阿海的腿上扎去。
就在此时——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冰山般骤然降临！
独眼龙的动作瞬间僵住，短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史前凶兽盯上，浑身血液都要冻结，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另外两个黑鲸帮帮众更是不堪，直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就连那炼气八层的刘管事，也是脸色剧变，手中的铁胆“啪嗒”掉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这威压远超他见过的帮主！甚至比黑水城来的那位筑基期执事，还要恐怖得多！
“前前辈饶命！”刘管事反应最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晚辈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清修，晚辈该死！晚辈这就滚！这就滚！”
他根本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这威压的层次，绝对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独眼龙几人见状，也连忙跟着磕头，吓得魂飞魄散。
那股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份冰冷与死寂，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几人的灵魂深处。
一个淡漠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
“滚。再近渔阳村百里，死。”
声音不高，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志，如同天道律令。
“是！是！晚辈遵命！绝不敢再踏足半步！”刘管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看都不敢再看阿海一眼，带着几个吓破胆的手下，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不止，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阿海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人，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股恐怖的威压是那位前辈？
他猛地回头，看向渔阳村的方向，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更深的敬畏。隔空数里，仅凭一丝气息就能震慑炼气八层的修士，让黑鲸帮的管事望风而逃这位前辈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他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擦去嘴角的血迹，心中原本的绝望和彷徨，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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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们渔阳村，真的迎来了一丝转机？
石屋内，林川缓缓收回那缕携带着他一丝本源意志的混沌气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分。眉心处，一道淡金色的裂纹似乎又明显了些许。
强行催动神魂之力，模拟出远超自身当前状态的威压进行震慑，对他本就严重的伤势，无疑是一次不小的负担。
但效果是显着的。
短时间内，黑鲸帮的人绝不敢再靠近渔阳村。这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不受打扰的疗伤时间。
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眼神深邃。
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出击。
黑鲸帮黑水城
这遗弃之地的水，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浑。
而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潭浑水中，尽快恢复利齿与爪牙。
他重新闭上双眼，掌心之中，那块深蓝色的海魂晶悄然出现。虽然能量属性不合，炼化效率低下，但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丝微弱的混沌之力，缠绕上海魂晶，开始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强行剥离、吞噬其中那相对精纯的水系能量。
一丝丝蓝色的流光，被强行抽离，投入那干涸的丹田气海，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便被那饥渴的混沌本源吞噬、同化
恢复的过程，注定漫长而痛苦。
但黑暗中，猎人的目光，已然锁定了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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