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座熟悉又陌生的林家大宅，仿佛连空气都带着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川没有去膳堂，径直回到了自己位于家族院落最偏僻角落的小屋。屋舍简陋，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再无他物，与三年前他所居住的、配有独立练功房和灵药圃的宽敞院落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自从武魂跌落，他从家族核心子弟的名单上被剔除，待遇便一落千丈，就连小院外的那株老槐树，都比他住的地方更有生气。
刚推开门，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天才回来了吗？怎么，流云宗没把你当宝贝供起来？”
林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说话的是林虎，一个旁系子弟，以前见到他恨不得跪下来舔他的鞋底，如今却是嘲讽他最起劲的人之一。这三年来，林虎靠着巴结林傲，得了不少好处，连修为都从炼体一重蹿到了炼体四重，腰杆也硬了起来。
林虎见他不答话，胆子更壮，几步绕到他面前，抱着双臂，脸上堆满了讥笑：“怎么不说话？哦，我忘了，测出个下三品废武魂，没脸见人了是吧？啧啧，真是给我们林家‘长脸’啊！”
他故意把“长脸”两个字咬得极重，唾沫星子都快溅到林川脸上。
林川抬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深邃得让人心悸，仿佛蕴藏着某种极寒的东西，像是淬了冰的剑锋，看得林虎后颈一凉。
林虎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怵，但随即恼羞成怒，色厉内荏地喝道：“看什么看！一个废物还敢瞪我？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林川吗？我告诉你，年终大比上，老子第一个挑战你！不打到你跪地求饶，老子就不姓林！”
“说完了？”林川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寒冬的冰面，“说完了就滚。”
“你！”林虎气得脸色涨红，但看着林川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以及想到对方毕竟还有炼体三重的底子，真要打起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终究没敢动手，只是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废物东西，等着瞧！”
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
林川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将所有的喧嚣与恶意隔绝在外。他走到床边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干硬的窝窝头，这就是他今天的晚餐。家族发放的修炼资源早已被以“资质低下，浪费资源”为由克扣殆尽，连最基本的饭食，也变成了这种喂牲口都嫌糙的最低等份例。
他慢慢地咀嚼着，味同嚼蜡，粗糙的面渣刮得喉咙生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三年前的景象。
那时，他院门前车水马龙，无数族人捧着珍稀药材、上品灵石，带着最谦卑的笑容，只为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父亲林浩然身为家族执事，也因他而备受尊敬，在族中议事时，连大长老林山都要礼让三分；母亲脸上总是洋溢着骄傲的笑容，每日亲自为他熬制药膳，生怕累着他分毫。每日的膳食皆是灵米兽肉，辅以百年人参熬制的汤羹，修炼丹药更是如同吃糖豆一般，从未短缺。
“川儿，你是我们林家的希望，好好修炼，未来不可限量。”族长林震天曾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眼中满是期许。
“林川哥哥，你好厉害啊！”那些族妹们围在他身边，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争先恐后地为他递上擦拭汗水的锦帕。
然而，这一切在他武魂跌落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资源被以各种理由削减、停发；曾经的巴结奉承变成了冷嘲热讽；连父亲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大受影响，被林山借机排挤，派去管理后山那片荒芜的药田，终年不得清闲；母亲更是因此忧思成疾，身体日渐消瘦，连请医师抓药的钱，都要偷偷变卖自己的嫁妆。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在这三年里，他体会得淋漓尽致。
“力量没有力量，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是一种奢望。”林川攥紧了拳头，干硬的窝窝头碎屑从指缝间漏下，掌心的刺痛让他更加清醒，“武魂中的黑气，后山的奇石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管家林福那略显尖锐的嗓音，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谄媚。
“柳家主，您这边请，这边请！族长和大长老已在议事厅等候多时，特意命小的在此迎候！”
柳家？
林川心中猛地一沉。青云城三大家族，林、柳、李，三足鼎立，素来互相制衡。柳家与他林家素有往来，而他和柳家千金柳菲菲，更是自幼定有婚约。当年他天赋卓绝时，柳家对这桩婚事无比热络，柳长风甚至亲自登门，送上一枚价值不菲的“凝魂玉佩”作为信物，柳菲菲看他的眼神也带着羞涩与仰慕，每次见面，都会红着脸递上亲手绣制的剑穗。
可自从他武魂跌落，柳家的态度就变得暧昧不明，不仅再也没来过林家，连柳菲菲的书信，也断了踪迹，已有大半年未曾登门。
在这个流云宗选拔结果公布的节骨眼上，柳家家主亲自前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林川的心脏。他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柳家家主柳长风身着锦袍，面色严肃，身后跟着他的儿子柳明，以及一位身着流云宗外门弟子服饰、神色倨傲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枚刻有玄云宗标志的玉佩，玉佩色泽温润，隐隐有灵光流转，显然不是凡品。柳长风一行人在管家林福的引领下，正朝着家族议事厅的方向走去，路过他这个小院时，柳长风甚至没有朝这边瞥来一眼，仿佛这里是一片不值一提的废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川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大步向着议事厅走去。有些场面，他躲不过，也不想躲。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他的尊严。
林家议事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族长林震天端坐主位，眉头微蹙，脸色阴沉得可怕。大长老林山坐在左下首，面无表情，手指却在桌下轻轻敲击着，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与期待。其他几位长老也分列两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不想蹚这趟浑水。
柳长风坐在客位，姿态倨傲，身后站着柳明和那位玄云宗弟子。那弟子名为赵干，是玄云宗内门长老的亲传弟子，此次随柳长风前来，就是为了给柳家撑腰。
林川走进议事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有同情，有漠然，更有如林山、柳明等人毫不掩饰的轻蔑。
“族长，各位长老。”林川微微躬身，礼数不缺，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未曾弯折的长枪，随后目光平静地看向柳长风，“柳世伯。”
柳长风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衣衫朴素、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便被决然取代。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林族长，诸位，今日柳某前来，是有一事想与林家商议。”
“柳家主但说无妨。”林震天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他显然已经猜到了柳长风此行的目的。
柳长风放下茶杯，目光转向林川，语气变得生硬而冰冷：“林川贤侄，今日流云宗选拔的结果，我等已经知晓。下三品武魂恕我直言，武道之途，恐怕已然断绝。”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直接说了出来，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既如此，你与小女菲儿当年所定的婚约，便有些不合适了。我柳家虽非什么名门望族，但也希望未来的女婿，至少是个能在武道上有所建树之人。所以，今日柳某特来，便是想与林家商议，解除这门婚约。”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解除婚约”这四个字真正从柳长风口中说出时，林川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无人出声。大长老林山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中满是看好戏的神色。
族长林震天脸色愈发难看，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柳家主，婚约乃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因一时境遇而轻易废止？这未免太过儿戏！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儿戏？”柳长风尚未开口，他身后的赵干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傲然道，“林族长，此言差矣。柳师妹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已被我师尊，玄云宗内门张长老看中，不日将收为亲传弟子！她的未来，是星辰大海，是宗门仙途，岂能嫁给一个武魂已废、前途尽毁之人？这岂不是误了她终身？”
赵干说着，故意挺了挺胸脯，腰间的玄云宗玉佩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师尊说了，待柳师妹入宗，便会赐她一枚‘洗髓丹’，助她打通经脉，早日突破至聚气境！柳家未来，必将一飞冲天，林家又岂能与我玄云宗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几位长老的脸色顿时变了。洗髓丹，那可是能洗伐筋骨、提升资质的灵丹妙药，价值连城，寻常家族连见都见不到。玄云宗的承诺，无疑是给了柳家一剂强心针。
林山放下茶杯，慢悠悠地道：“族长，赵师侄言之有理。菲儿丫头既然有此机缘，我们也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这婚约既然柳家主有意解除，我看，不如就顺水推舟了吧。为了一个废人，得罪一位玄云宗内门长老，以及即将一飞冲天的柳家，值得吗？”
林山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林震天一眼。他与柳长风早有勾结，此次退婚，正是他暗中促成。只要林川彻底垮台，他就能扶持林傲上位，彻底掌控林家的大权。
林震天脸色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时语塞。他看着赵干腰间的玄云宗玉佩，又看了看一旁冷眼旁观的柳长风，心中清楚，林山说的是实话。林家如今实力大不如前，根本得罪不起玄云宗，更遑论与柳家撕破脸。家族利益面前，个人的尊严，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柳明也趁机跳了出来，指着林川讥讽道：“林川，识相点就自己把婚书交出来！你一个废物，难道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我妹妹现在可是玄云宗的内门弟子预备人选，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柳明的声音尖利刺耳，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林川的心脏。
无数道目光，或怜悯，或嘲讽，或冷漠，如同针一般扎在林川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仿佛狂风暴雨中孤傲的青松，任凭风吹雨打，却始终屹立不倒。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柳长风，掠过赵干，最后定格在柳明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哀求，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吓人，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他伸手入怀，动作缓慢而坚定，从贴身衣物的夹层里，取出了一封略显陈旧的红纸婚书。婚书的边角已经磨损，封皮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三年前，他为了保护这封婚书，与前来抢夺的林虎厮打时留下的。
看到婚书，柳明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伸手就要去抢：“算你识相！”
然而，林川的手却微微一偏，让柳明抓了个空，扑了个趔趄。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川拿着那封婚书，走到了柳长风面前的灯烛旁。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冰冷而坚毅的侧脸，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那跳跃的火苗，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厅，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柳世伯，今日之事，林川铭记于心。”
话音落下，在柳长风骤变的脸色和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手腕一抖，将那封代表着两家联姻、承载过无数期望的婚书，毫不犹豫地伸向了跳动的火焰。
“嗤——”
赤红的火舌瞬间舔舐上婚书一角，迅速蔓延，橘黄色的火光映照着林川冰冷的眼眸。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袅袅青烟升起，如同他曾经破碎的梦想和尊严。
不过瞬息之间，婚书便化作一片灰烬，簌簌飘落，落在地上，碾落成尘。
林川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微不足道的灰尘。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寒刃，扫过柳长风、柳明和赵干，最终，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铿锵有力，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颤：
“不是你们柳家要退婚。”
“今日，是我林川，休了柳菲菲！”
“他日若再相见，尔等，莫要高攀不起！”
说完，他不再理会满厅死寂和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对着族长林震天微微躬身，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背影决绝，挺拔如枪！
夕阳的余晖透过议事厅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青石板上，仿佛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
厅内，柳长风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指着林川离去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柳明和赵干目瞪口呆，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与难堪。林山眼神阴鸷，拳头死死攥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族长林震天，看着林川离去的背影，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惋惜，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今日之辱，如同烙印，深深刻入少年骨血。
莫欺少年穷！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