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秋雾比前几日更浓,浓得像掺了松烟的墨汁,将青石板路洇成深灰色,老槐树的枝丫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林先生旧院的雕花窗棂漏出微弱的晨光,清沅坐在樟木箱旁,指尖捏着那本残破的册页,纸页边缘的霉斑在光下泛着暗绿,昨夜新发现的那页字迹被雾气浸得有些发潮,“东巷藏契,槐下埋珍”八个小字隐约可见,笔锋仓促,末笔的墨痕拖出半寸长,像是写字人被什么惊扰,匆匆落下便藏了起来。
她正用吹风机低温档慢慢烘干纸页,温热的风带着樟木香气拂过指尖,纸页上的褶皱渐渐舒展。忽听得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似往日街坊拖沓的布鞋声,倒像胶质鞋底刻意放轻的轻响,一步一顿,带着几分试探的谨慎。抬头时,只见巷口的雾气里钻出来个陌生身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夹克,肘部磨出了浅褐色的毛边,手里攥着个褪色的黑公文包,包带断了一截,用蓝布条草草缠了几圈。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樟木箱上,瞳孔微微收缩,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急切。
“你找谁?”清沅下意识地合上册页,指尖紧紧按住纸页边缘,指腹因紧张而泛白,指甲在泛黄的纸面上留下浅浅的印痕。那人愣了愣,随即堆起笑容,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我是林先生的远房亲戚,姓赵,听说他过世后,有些旧物留在这里,过来看看能不能拿回做个念想。”他说话时,目光总在清沅手边的册页上打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的拉链,金属拉链头被磨得发亮。
清沅心里犯疑,林先生生前整理旧物时,总爱念叨亲友近况,从未提过有姓赵的远房亲戚。何况这人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南方腔,卷舌音含糊不清,与林先生地道的本地口音相去甚远。“有证明吗?”她起身挡在樟木箱前,后背轻轻抵住箱体,樟木的凉意透过薄衫渗进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林先生的遗物都有登记,没有相关证明,不能随便拿走。”那人脸色微变,笑容僵在脸上,嘴角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都是亲戚,哪需要什么证明?你一个小姑娘,别这么死板。”说着就要往院里闯,脚步迈得又急又沉,踩得门槛“咯吱”作响。
“站住!”宁舟的声音从雾中传来,拐杖戳地的“笃笃”声格外清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近,雾珠凝结在他的发梢,顺着鬓角滑落,胳膊上的新绷带又渗出了淡淡的红痕,显然是赶路太急扯动了伤口。“林先生的亲戚?我认识他所有亲友,怎么从没见过你?”宁舟目光锐利,像鹰隼般直直地盯着那人,“再说,他的遗物由我们共同保管,要取也得所有街坊同意,你单枪匹马过来,怕不是来拿不该拿的东西?”
那人被宁舟的气势震慑,后退了两步,脚后跟磕在台阶上,差点绊倒。他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宁舟对视,双手紧紧攥着公文包,指节泛白:“我……我记错地址了,可能不是这家。”说完转身就要走,脚步慌乱得像踩在棉花上,差点撞在院墙上。贾葆誉不知何时站在巷口,相机镜头早已对准了他,黑色的镜头在雾中闪着冷光。见他要逃,贾葆誉立刻按下快门,闪光灯在雾中亮了一下,刺得那人猛地捂住眼睛。“想走?把话说清楚再走!”贾葆誉快步上前拦住他,相机挂在脖子上,双手叉腰挡在巷口,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那人见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原本堆着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四周,见雾浓人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唰”地一声弹开,刀尖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寒冬里的冰棱。“别逼我!我只是来拿属于我的东西,识相的就让开!”清沅吓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樟木箱上,箱内的旧物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宁舟立刻将她护在身后,拐杖紧紧握在手里,指腹牢牢扣住杖身的防滑纹路,随时准备应对。“属于你的东西?这残册是林先生毕生心血,怎么会是你的?”宁舟声音发沉,像压着千斤重物,目光死死盯着刀尖,“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喧哗,王大爷带着几个街坊匆匆赶来。王大爷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木柄被磨得光滑发亮,显然用了许多年;李叔扛着扁担,扁担一头挂着麻绳;张婶手里攥着擀面杖,脸上带着怒气。“光天化日之下,敢在荣安里撒野!”王大爷举着铁锹,虽然年纪大了,脊背却挺得笔直,气势丝毫不减,“赶紧把刀放下,不然我们就报警了!”那人见人多势众,眼神里闪过一丝惧意,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刀尖在雾中轻轻晃动。
僵持间,3号院的租户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嘴里叼着烟,烟蒂火星在雾中明灭,他拍着巴掌笑道:“哟,这是演的哪一出?抢东西还是抓小偷啊?”他走到那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刻意用力捏了捏,“这位兄弟,我认识,确实是林先生的远房亲戚,就是性子急了点。”说着朝那人使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扫过清沅手边的残册,“既然误会解开了,就赶紧走吧,别在这儿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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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会意,迅速收起弹簧刀,狠狠瞪了清沅等人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毒,转身跟着租户匆匆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贾葆誉想追,被宁舟拦住了:“别追了,他肯定还有同伙,追出去不安全。”贾葆誉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水泥地上留下浅浅的脚印:“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残册肯定藏着什么秘密,他们肯定还会来的!”
宁舟捡起地上的册页,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指尖拂过“东巷藏契,槐下埋珍”八个字,墨痕的凹凸感清晰可辨:“他们既然来了一次,就一定会来第二次,我们只要守好残册,就能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街坊,“这句话肯定有深意,东巷的老槐树下面,说不定真的埋着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就是能证明荣安里产权的契约。”
王大爷凑过来看着册页,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指腹摩挲着纸页上的字迹:“东巷的老槐树?就是那棵最粗的,有上百年树龄的?我小时候还在树下埋过弹珠,挖了半天才挖个小坑,没想到还能埋契约。”清沅眼睛一亮,原本紧绷的脸颊露出一丝希冀:“如果真能找到契约,说不定就能阻止开发商拆迁,守住荣安里了!”
众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东巷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干枯的树枝被硬生生折断。“不好!”宁舟脸色一变,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戳,“他们肯定去老槐树那边了!”众人立刻朝着东巷跑去,浓雾中,老槐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它的枝干粗壮,像撑开的巨伞,树皮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只见刚才那陌生人和两个黑衣人正拿着铁锹在树下挖掘,铁锹铲土的“沙沙”声格外刺耳,树根周围的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几根细小的树枝被挖断,嫩绿的枝芽沾着泥土,落在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住手!”清沅大喊一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众人纷纷冲上前,王大爷举着铁锹挡在挖掘的人身前,李叔和张婶也围了过来,形成一道人墙。那几人见状,加快了挖掘速度,铁锹挥舞得更快,泥土飞溅。其中一人突然“哎呀”一声,铁锹似乎碰到了硬物,他喜出望外,立刻俯身用手挖掘,很快挖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刚要拿起来,就被贾葆誉一把夺了过来。“这是荣安里的东西,不能让你们拿走!”贾葆誉将铁盒紧紧抱在怀里,后退到人群中,双臂用力,将铁盒护得严严实实。
陌生人大怒,挥着铁锹就朝贾葆誉砸来,铁锹带着风声,气势汹汹。宁舟立刻用拐杖挡住,“铛”的一声巨响,铁锹重重地落在拐杖上,拐杖被震得微微发麻,宁舟的手臂也一阵酸痛。街坊们见状,纷纷举起手里的工具,与黑衣人扭打在一起。雾越来越浓,能见度越来越低,只能听见拳脚相加的声响、愤怒的呵斥声和工具碰撞的脆响。
混乱中,铁盒不小心掉在地上,盖子弹开,里面的几张泛黄的契约散了出来,像几片凋零的枯叶。清沅弯腰去捡,却被一只脚死死按住了手,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抬头一看,正是那租户,他面目狰狞,双眼布满血丝,用力踩着她的手:“把契约给我!”清沅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却死死护住契约,手指紧紧攥着纸页,指腹被纸页边缘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与泛黄的纸页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警笛声从巷口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黑衣人脸色大变,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扔下工具,转身就跑,很快消失在浓雾中,只留下凌乱的脚印。租户见状,也想逃跑,却被王大爷一把抓住了胳膊,王大爷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紧紧钳住他的手腕:“想跑?没那么容易!”租户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警察很快赶到,闪烁的警灯将浓雾染成红蓝两色。他们迅速控制住租户和那陌生人,戴上手铐将他们带走调查。清沅慢慢松开手,掌心被踩得通红,还带着几道清晰的鞋印,却紧紧攥着那几张契约。阳光渐渐穿透浓雾,洒在契约上,“荣安里产权共有”几个大字清晰可见,墨迹虽淡,却像一道希望的光,照亮了布满阴霾的荣安里。
宁舟拄着拐杖,看着被翻得狼藉的槐树根,轻轻叹了口气,雾气凝结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层薄霜:“看来,这荣安里的平静,是真的彻底没了。”贾葆誉将铁盒捡起来,用袖口擦去上面的泥土,金属盒身渐渐露出原本的光泽:“但我们守住了契约,只要有这些,就有希望守住荣安里。”
清沅将契约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锁上盖子,钥匙转了三圈,“咔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她抬头望向阳光中的老槐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多的挑战还在后面,但只要他们人心不散,就一定能守住这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