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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抄检残巷惊旧梦 分崩暗涌裂家园(1 / 1)

荣安里的秋晨浸着冷雾,像被一块浸了冰水的棉布裹住,连空气都带着刺骨的湿意。老槐树的枯枝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叶尖垂着的露珠凝得格外厚重,砸在青石板上时,不是清脆的声响,而是闷闷的“嗒”声,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一圈圈细碎的回音。巷口突然传来轮胎碾过石子的脆响,三辆黑色轿车冲破雾气,车灯的光柱刺破晨霭,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呈“品”字停在值守棚前。车身上的泥渍还带着城郊工地的土味,甚至能看见几片干枯的草叶粘在车门缝里,车门打开的瞬间,金属合页的吱呀声尖锐刺耳,像指甲划过生锈的铁板,刺破了巷内的宁静。

穿深灰西装的男人领头下车,梳着油亮的背头,发胶把每根头发都固定得纹丝不动,发梢的白霜在微弱晨光里泛着冷光。他身上的发胶味混着烟味穿透雾气,呛得近处的张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胸前“文旅项目核查组”的金属牌擦得发亮,在雾中折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指尖夹着的黑色文件夹封面,烫金“核查”二字沾着块新鲜泥渍,像是刚从某个泥泞的工地上赶来。身后四名制服人员鱼贯而出,两人扛着全站仪,镜头裹着磨破的防尘布,布面上的破洞露出里面黑色的镜头,像两只冰冷的眼睛;两人攥着卷尺和登记表,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硬邦邦的声响撞得巷壁回声嗡嗡,惊飞了檐下躲雾的麻雀,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在雾中显得格外清晰。

“按上级文旅开发规划,对荣安里历史建筑做安全复核,每家必须开门配合!”西装男扯着嗓子喊,声音裹着不耐烦,尾音还带着一丝刻意的威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巷子里探头探脑的街坊,加重语气补充道:“上次核查有住户隐瞒建筑隐患,这次若再不配合,直接取消修缮补贴资格,纳入开发黑名单!”这话像一块冰投入冷雾,瞬间让原本还带着点晨困的巷弄变得死寂。家家户户的院门陆续吱呀作响,东巷张婶扒着门框张望,手里还攥着没拧干的抹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抹布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门槛上积成一小滩水;西巷老李头叼着烟卷凑过来,烟蒂烧到指尖才慌忙弹掉,烟灰落在沾雾的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小片灰痕,他下意识地用手拍了拍,却把灰迹抹得更大。

值守棚的木门早被潮气蚀得朽坏,黄铜合页爬满青黑锈迹,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有人伸手推了一下,门发出“吱呀——”的长鸣,拖得很长,像谁在暗处压着嗓子抽噎,听得人心头发紧。歪斜的“访客登记处”木牌悬在棚檐下,红漆褪成了苍白的粉色,“记”字被虫蛀出个拇指大的窟窿,露着光秃秃的木纹,风一吹就晃悠着撞在棚柱上,发出细碎的磕碰声,像是在低声呜咽。朽坏的木桌上,上次被扯烂的《荣安里保护章程》碎页沾着露水,“禁止私改建筑”的字迹被雾水浸得模糊,边缘卷翘如枯叶,轻轻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纸屑。

王大爷拎着旱烟袋从家里出来,蓝布衫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毛衣,毛线已经起了球,沾着几根枯草。烟杆上的铜烟锅泛着冷光,被岁月磨得格外光滑,烟袋里的旱烟撒了半袋,落在衣襟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慢悠悠地凑到西装男面前。他眯着老花眼,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镜腿上缠着一圈胶布,显然已经用了很多年。他伸手扯过对方递来的复核通知,指腹反复摩挲着模糊的街道办红章,粗糙的指尖带着老茧,蹭得纸张沙沙作响:“上次刚查完,这才半个月又复核?你们到底是查安全,还是逼我们搬家?”西装男扯了扯领带,领口的纽扣崩开了一颗,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衬衫,他嘴角扯出客套的笑,眼神却透着疏离:“大爷,这是专项复核,为了确保开发规划精准,您要是不配合,耽误了全巷的补贴发放,责任可得您担着。”

这话精准戳中了街坊们的软肋——巷里老房多是清末民初的砖木结构,西巷老李家去年修漏雨的屋顶,光换青瓦就花了八千块,老李头为此在工地打了三个月零工,晒得黝黑;南巷陈奶奶家的木窗朽坏,换一套仿古窗扇要五千多,对于靠养老金过活的老人来说,这笔开销相当于半年的生活费。“补贴能按时发吗?”张婶凑上来问,手里的抹布拧出了水,水珠滴在青石板上,与晨露融在一起,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被“取消补贴”的话吓住了。“只要配合复核,补贴下周就到账。”西装男故意提高声音,目光扫过围观的街坊,像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要是纳入开发拆迁,补偿款还能在市场价基础上上浮15,这可是最后机会。”人群里立刻起了骚动,有人悄悄拉着家人的胳膊嘀咕,嘴唇动得飞快;有人低头盘算,手指在掌心无意识地画着圈;原本对核查抵触的情绪,渐渐被“补贴”“补偿”的字眼搅得松动,像被雨水泡软的土墙,轻轻一推就可能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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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旧院的石榴树落着枯叶,枝丫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莲蓬,被风一吹,干瘪的莲子壳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清沅蹲在樟木箱旁整理《荣安里公约》原件,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同心守巷”的字迹是林先生亲手所写,笔锋遒劲,却被上次核查时踩出的脚印污了边角,黑色的鞋印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她正用棉签轻轻擦拭污渍,棉签吸了水分,慢慢晕开墨痕,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生怕再对这份公约造成一点伤害。院外的皮鞋声越来越近,像敲在心上的鼓点,终于“咚”地一声撞进了院子。“开门!复核建筑结构!”西装男的声音带着命令的语气,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划破了院子的宁静。清沅起身时,膝盖撞在樟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手里的棉签掉落在地,滚到院门口,沾了一层薄泥。

“要查可以,先出示文物局的联合复核文件。”清沅弯腰捡起棉签,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棉签上的污渍蹭到了指尖,留下一道灰痕。她挺直脊背,目光坚定地看着西装男,“《保护章程》里写得明明白白,外人进院需登记事由、留存身份证明,不能说进就进。”西装男不耐烦地从文件夹里抽出张复印件,“啪”地拍在门框上,纸张边缘卷翘,印着的街道办红章模糊不清,像是随手涂鸦的印记:“这就是正式文件,合规复核,你再阻拦,就是妨碍公务!”他伸手推开清沅,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石榴树干上,枝丫晃了晃,枯叶落了她一肩,沾着晨露的凉意,顺着衣领滑进脖子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制服人员扛着全站仪闯进来,支架戳在院心的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坑印,像是在光洁的脸上刻下的伤疤。两人拉着卷尺绕着正屋木梁测量,卷尺“哗哗”作响,像毒蛇吐信的声音,从东墙量到西墙,再从南檐量到北窗,笔尖在登记表上划得飞快,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时不时对着墙角的裂缝拍照,闪光灯晃得人眼晕,每次闪光都像在清沅的心上扎了一下。樟木箱没盖严,被路过的工作人员碰得晃了晃,林先生生前常穿的蓝布衫滑出来,袖口磨破的棉絮沾了灰,领口还留着洗不掉的茶渍,像是岁月留下的泪痕,衣襟上缝补的线脚细密,是张阿姨当年帮忙缝的,针脚里藏着街坊间的情谊。清沅伸手去扶,却被工作人员按住肩膀,他的手指冰凉坚硬,像按在一块石头上:“别碰,避免破坏现场,影响复核结果。”她看着散落的旧物,指尖捏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疼痛让她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曾经充满温情的院子,正在被外力粗暴地践踏。

巷西头的3号院格外热闹,与其他院子的压抑格格不入。外来租户倚着门框抽烟,烟蒂扔在台阶上,烫出个黑印,烟雾从他嘴里吐出来,在雾中散开,模糊了他的脸。见核查组来,他立刻掐了烟迎上去,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朵枯萎的菊花:“领导快进,我这房刚做了加固,绝对安全,你们尽管查!”工作人员进屋时,瞥见墙角堆着拆下来的雕花窗棂碎片,木片沾着泥和霉斑,蝙蝠衔钱的纹样断了半只翅膀,最完整的一片被压在青砖下,露着残缺的羽毛纹路,木纹里还嵌着暗红色的旧漆残痕——那是清沅去年帮租户补漆时涂的,她当时特意选了最接近原漆的颜色,如今却成了私拆的铁证,在晨光里泛着刺眼的红。

“这窗怎么拆了?”西装男皱眉问,指尖敲了敲窗棂碎片,木渣簌簌往下掉,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他嫌恶地抖了抖脚。租户慌忙摆手,语气慌张,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西装男:“朽得厉害,上次下雨淋了水,怕砸到人,就先拆下来放着,等复核完就找师傅装新的,绝对不破坏房屋结构。”西装男弯腰翻看了下窗棂,手指在朽坏的木纹上划了一下,没再多问,低头在登记本上勾了“结构加固合格”,笔尖顿了顿,又添了“建议保留”四个字。租户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偷吃到糖的孩子,悄悄从裤兜里摸出个红包,往旁边工作人员口袋里塞,红包封皮印着“吉祥如意”的烫金字,在雾中泛着俗气的光。工作人员侧身躲开,红包掉在地上,露出里面一沓崭新的现金,租户慌忙捡起来揣进裤兜,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双手在衣襟上反复擦拭,没人出声呵斥,空气里只剩全站仪运作的“嗡嗡”声,像一群令人烦躁的蚊子在飞舞。

宁舟拄着拐杖进巷时,正撞见这一幕,拐杖往地上一戳,闷响震得脚边落叶乱飘,雾气被震得微微散开。他胳膊上的绷带刚换了新的,白色的纱布上渗出来的淡红药渍格外显眼——上次拦核查组时,他为了护着清沅,被工作人员推搡着撞在台阶上,至今还能摸到疤痕,一碰就隐隐作痛。“3号院的雕花窗是清末民初的建筑构件,属于荣安里重点保护的装饰件,私拆违反《文物保护法》,你们复核组看见了怎么不管?”宁舟声音发沉,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胳膊上的绷带因用力攥杖而绷紧,勒得皮肤发红,青筋在绷带下隐隐凸起。

西装男上下打量他半晌,目光落在绷带上,像是在评估他的威胁程度,语气带着敷衍,甚至有一丝轻蔑:“先生,我们只负责复核房屋结构安全,私拆构件的事归文物局管,不在我们的复核范围。您要是有异议,可以去文物局投诉,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工作。”宁舟气得脸色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伸手要拿工作人员手里的登记表,想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猫腻,却被对方死死按住手腕,对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复核记录属于工作机密,不能随便看,这是规定。”两人争执间,拐杖头的橡胶垫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茬,在青石板上划出道白痕,像一道渗血的疤,在雾中泛着冷光。

王大爷家院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隔着半条巷都能听见,像一把尖锐的哨子,刺破了巷内的沉闷。儿子拽着工作人员的胳膊,衬衫领口敞开,沾着块油污,像是刚从厨房里出来,语气急切,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我家这房要是评上‘优质保护建筑’,补贴能多给多少?要是同意拆迁,补偿款能不能优先结算?”工作人员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暧昧,像是在传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你配合复核,如实登记房屋情况,后续有拆迁政策,肯定优先考虑你们家,补偿款也能适当倾斜,结算速度也能加快。”

王大爷蹲在墙角,旱烟袋没点燃,烟丝撒在地上,混着落叶和晨露,变得潮湿。他看着儿子凑上去的背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嘴角撇得发僵,皱纹挤成一团,像揉皱的旧纸,上面写满了失望和痛心。突然,他猛地起身往屋里走,木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窗棂发抖,玻璃上的裂纹又扩了些,露出里面褪了色的旧窗帘——那是老伴生前缝的,米白色的布料上绣着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如今却蒙着灰,像被遗忘的念想,在风中轻轻晃动。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过了会儿,王大爷拎着个铁皮盒出来,盒子上的锁锈得打不开,他狠狠摔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装着的老照片散了一地,有他和街坊们年轻时在荷池边的合影,大家笑得一脸灿烂,阳光洒在每个人脸上;还有荣安里刚建成时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巷子崭新整洁,透着蓬勃的生机,这些照片与此刻巷里的压抑格格不入,像一把刀子,割开了美好的过往与残酷的现实。

贾葆誉背着相机路过王大爷家,镜头刚对准院里散落的照片,想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就被身后的制服人员攥住相机带,对方的手指用力,勒得他脖子生疼:“禁止拍照,涉及建筑信息保密,麻烦把相机交出来,删除里面的照片。”贾葆誉把相机往怀里拢了拢,像护着一件稀世珍宝,后退一步,眼神坚定:“公开复核,为什么不让拍照?你们要是合规复核,还怕被记录下来吗?”对方没说话,直接上手抢,两人拉扯间,相机带“啪”地断了,相机摔在青石板上,镜头盖磕出个坑,机身沾了泥和晨露,像一个受伤的战士。贾葆誉弯腰去捡,屏幕亮了一下,里面存着的荣安里旧照闪过——有街坊们在荷池边纳凉吃西瓜的场景,孩子们追着跑,笑声清脆;有林先生教孩子们认旧册上房屋格局的画面,林先生耐心讲解,孩子们听得认真;还有章程刚订好时大家围着签字的瞬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憧憬,随后屏幕暗下去,再也没亮起来。他攥着相机,指腹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眼眶发热,却强忍着没掉泪,他知道,自己必须守住这些最后的记忆。

清沅跟着复核组走到荷池边时,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池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卷着枯叶落在池面,泛起细小的涟漪,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池底的淤泥结着硬壳,踩上去“咔嚓”作响,像是随时会碎裂,枯梗歪歪扭扭扎在泥里,缠着塑料袋、烂布条,还有孩子丢弃的塑料玩具,最粗的那根枯荷梗上,还挂着去年的荷叶残片,发黑发脆,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池边的石栏裂着两指宽的缝,缝里嵌满烟蒂、塑料片和干枯的野草,曾经被清沅每天用抹布擦拭的栏面,如今蒙着厚厚的灰,指腹划过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新的灰尘覆盖,像从未有人擦拭过一样。

“这荷池没用了,淤泥积得这么深,清理起来得花不少钱,不如填了建景观台。”工作人员拿着卷尺量着石栏尺寸,随口跟西装男说,语气里满是不屑,仿佛这荷池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铺层防滑石板,摆上几张长椅,再种点观赏性绿植,游客能多来不少,还能带动周边消费。”清沅猛地抬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发颤,带着绝望的反抗:“这荷池是民国二十六年建的,当年街坊们一起挖的池、种的荷,夏天满池荷花,大家在池边纳凉、分饼、讲故事,怎么能说填就填?这是荣安里的根啊。”西装男笑了笑,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姑娘,情怀不能当饭吃,这是后续规划,得看多数住户的意见,要是大家都同意开发,留着这池也没用,不如换成能赚钱的景观。”

她望着池底的枯梗,想起去年夏天,张阿姨带着孙子摘莲蓬,孙子剥开莲蓬,把清甜的莲子塞到张阿姨嘴里,祖孙俩笑得一脸幸福;王大爷在池边钓鱼,钓上一条小鱼,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水里;林先生坐在石栏上教大家认荷花品种,说“这是碗莲,那是洪湖莲”,那些热闹的场景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风卷着落叶落在她发梢,带着秋晨的寒意,冻得她鼻尖发酸,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开。复核组的人转身离开时,脚步踩在石栏边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碾碎那些过往的记忆,让人心疼不已。

复核组走后,巷里彻底炸开了锅,像一口煮沸的开水,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王大爷的儿子揪着他的胳膊吵,声音尖利,像一把刀子:“人家都说了,配合开发能多拿补偿,张阿姨家卖了房,儿子都买跑车了,咱们凭什么跟钱过不去?守着这破院能当饭吃吗?”王大爷气得手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抄起地上的旱烟袋要打,烟袋杆却被儿子夺了,狠狠扔在地上,断成两截。“我不管,这房我要卖,你不签字,我就搬出去,再也不管你了!”儿子说完,摔门而去,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巷口,留下王大爷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王大爷蹲在地上,慢慢捡起断成两截的烟袋杆,指尖摩挲着上面自己刻的花纹,那是他年轻时学木工活时练手刻的,刻的是一朵梅花,如今却断了,像他和儿子的关系,再也接不上,眼泪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砸在烟袋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3号院的租户悄悄拉着几个街坊,在老槐树下嘀咕,递烟又递水,像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开发是好事啊,能拿不少补偿款,住电梯房多舒服,有空调、有暖气,不用冬天烧煤炉,夏天扇蒲扇。”租户吸着烟,吐着烟圈,眼神里满是诱惑,“谁还守着这老破巷?墙皮掉、路面坑,下雨还漏水,住着糟心,以后孩子上学也不方便。”东巷的老李头点头附和,脸上带着向往的神情:“是啊,张阿姨家搬去新城后,逢人就说电梯房好,买菜、看病都方便,楼下还有超市,比在这儿强多了。”

“可这是老家啊,住了一辈子,院里的树、池边的石栏,都是念想,拆了就再也没了。”西巷的陈奶奶拄着拐杖路过,叹了口气说,声音里满是不舍,她的目光扫过巷子里的一砖一瓦,像是在和它们告别。租户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斩钉截铁:“有钱能买新家住,还能给孩子攒彩礼、买婚房,老家的念想值几个钱?过几年谁还记得荣安里?再说了,开发商说了,会保留几间老房当景点,想怀旧了还能来看看。”这话飘在巷里,像一层灰,蒙在每个人心上,原本和睦的街坊渐渐分成两派,主张开发的和坚持守护的,见面时话少了,眼神里多了疏离,甚至会因为意见不合吵起来,曾经的温情脉脉在利益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沅回到林先生旧院时,阳光已经爬上屋顶,透过石榴树的枝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一幅破碎的画。她蹲在樟木箱旁,把散落的旧物一件件捡起来,林先生的蓝布衫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底,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林先生的气息;被碰掉的《荣安里公约》原件,小心翼翼地塞进铁盒里,锁上铜锁,钥匙转了三圈,“咔嗒”一声,像在为某段时光画上残缺的句点。宁舟拄着拐杖走进来,看见她眼里的红血丝,轻声说:“我联系了文物局的朋友,他们说明天来查3号院私拆窗棂的事,可……”他顿了顿,瞥了眼巷里传来的争执声,语气里满是无奈,“人心散了,光靠规矩和法律,拦不住啊。”

清沅没说话,只是把铁盒放进樟木箱,又往箱里撒了把樟木片,想留住最后一点熟悉的味道,却被越来越浓的霉味盖过,像那些正在消散的美好回忆。她起身时,看见院门口的石榴树下,落着片刚掉的新叶,嫩绿的颜色在满院枯叶中格外显眼,却被风吹得翻了个身,沾了泥,像一颗被玷污的珍珠。

贾葆誉坐在巷心的石桌边,擦着摔破的相机,镜头布反复蹭着镜头盖的坑,却怎么也擦不掉,就像那些无法挽回的伤害。石桌上的紫砂茶盏缺着口,沾着泥渍,旁边压着半截断笔,笔杆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笔尖还凝着干涸的墨,像是凝固的时光。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的残叶上,老槐树的枝丫晃着,落叶簌簌往下掉,落在破碎的相机上、落在石桌的茶盏上、落在他的肩膀上,像在为这个即将逝去的家园默哀。

风带着秋末的寒意,卷着巷里的争执声、3号院传来的电钻声,还有远处隐约的汽车鸣笛声,像谁在低声叹气,充满了无奈和悲凉。曾经一起守巷口、订章程、护旧物的街坊,如今各怀心思,那些攒了几十年的情义,在“补偿”“开发”的字眼面前,像纸糊的墙,轻轻一推,就裂了缝,再也无法愈合。

夜色渐浓,巷里的灯陆续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出来,却照不透弥漫在巷里的疏离,像一层厚厚的隔膜,隔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王大爷家的灯灭了,只剩窗缝漏出点微光,不知道他还在对着断烟袋杆发呆,还是已经睡了,在梦中寻找曾经的美好;3号院的电钻声刺耳地响着,租户趁着夜色偷偷装修,想赶紧装完新窗,掩盖私拆的痕迹,声音盖过了远处的虫鸣,显得格外聒噪;清沅把樟木箱的铜锁又拧了一遍,仿佛这样就能锁住那些正在消散的时光,留住最后一点念想。

宁舟拄着拐杖往家走,路过值守棚时,看见登记本被风吹到地上,页角沾着的泥渍已经干透,像凝固的泪,他弯腰捡起来,轻轻放在桌上,指尖摸着霉斑漫过的字迹,心里清楚,这本子再也不会有新的字迹了,荣安里的繁华,正在一步步走向落幕。巷口的老槐树又掉了几片叶,落在黑色轿车留下的车辙上,被晚归的行人踩得粉碎,像那些被碾碎的记忆,再也无法复原。

荣安里的夜,不再像以前那样安稳,暗涌在砖瓦间流淌,在人心间蔓延,那些曾经的热闹与情义,那些坚守的规矩与旧物,都在夜色里慢慢褪色,像被风吹淡的墨痕,渐渐模糊。青石板上那道被拐杖划出的白痕,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没愈合的伤,刻在荣安里的心上,也刻在每个坚守者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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