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里的晨光带着荷池的水汽,漫过青石板路时,还裹着槐树叶的清香,黏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贾葆誉起得早,相机包斜挎在肩上,青灰石贴着心口,温热的触感顺着布料蔓延开来,让他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稳。他揣着整理好的老照片、祖父日记复印件,要去巷口汇合宁舟,一起送到街道办备案,刚走到荷池边,就见李奎蹲在池沿上,后背绷得笔直,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怎么了?”贾葆誉放轻脚步走过去,目光一扫,心头猛地一沉——池边几株长势最旺的荷苗,叶尖竟泛着不正常的焦黄色,像被烈火烧过似的,蜷曲着打蔫,连带着翠绿的叶柄都软塌塌地垂在水面上。他俯身拨开荷叶,根茎处的泥土还带着一丝刺鼻的怪味,不是平时发酵的有机肥味道,反倒像某种化学药剂的腥气。
李奎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焦灼,连声音都带着颤:“贾哥,你快看这苗!今早天刚亮我就来浇水,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你闻这泥土,肯定是有人故意搞鬼!”他伸手想去碰焦枯的叶尖,指尖刚要碰到,又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只敢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叶柄,“这几株是池里最壮的,眼看就要抽花苞了,怎么就……”
贾葆誉的指尖按在泥土上,那股腥气更清晰了,带着点辛辣的刺激感,让他鼻腔发紧。他想起沈浩临走时撂下的“别后悔”,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指节不自觉地攥紧,连相机包里的青灰石都被硌得发疼:“是沈浩干的。他逼林先生签字不成,就来毁荷池——他知道这荷池是荣安里的魂,是我们拧在一起的念想,想断了我们的根。”
“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李奎“腾”地站起身,帆布包撞得后背“咚”一声响,手里的木瓢被他攥得发白,“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问问他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连几株苗都不放过!”说着就要往巷口冲。
“别去。”贾葆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没有实据,贸然找上门,他只会倒打一耙,说我们污蔑他。他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做出不理智的事,到时候他反而占了理,甚至能倒打一耙说我们寻衅滋事。”他眼神清明,指尖轻轻拍了拍李奎的手背,“沉住气,现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奎胸膛剧烈起伏着,咬着牙喘了好几口粗气,才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狠狠踢了踢池边的石头:“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看着他毁咱们的荷池,心里堵得慌!”
正说着,清沅提着竹篮从巷口走来,篮沿搭着块素色布巾,里面装着刚熬好的小米粥和一小碟腌黄瓜,是给林先生准备的早餐。她脚步轻快,鬓边的桃木簪随着走动轻轻晃动,远远看见两人脸色凝重地站在池边,脚步顿了顿,加快了速度:“出什么事了?怎么这副模样?”
“沈浩毁了荷苗。”贾葆誉简明扼要地说完,侧身让开位置,“你来得正好,帮着看看这泥土里的东西,能不能分辨出是什么药剂?你懂这些草木习性,比我们有经验。”
清沅放下竹篮,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荷苗。她先伸出手指,捏起一点沾着湿气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眉头微微蹙起;又用指尖捻了捻泥土,仔细观察着颗粒状态,随后从竹篮里拿出个小巧的白瓷瓶,倒出一点淡黄色粉末撒在泥土上,粉末遇土后渐渐变成了浅红色。“是广谱除草剂。”她语气肯定,眼底掠过一丝怒意,“浓度不低,要是渗进水里,或者顺着泥土扩散开来,整片荷池的苗都得遭殃。”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得赶紧用清水稀释,再给荷苗根部松土,让药剂尽快挥发,或许还能救回一部分。晚了,根烂了,就真的没救了。”
“我马上去提水!”李奎一听还有救,立刻来了精神,转身就往家里跑,帆布包在身后甩得飞起,嘴里还喊着,“我多提几桶,用井水冲,井水凉,稀释得快!”
贾葆誉和清沅也没闲着。清沅从竹篮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铁铲——那是她专门用来侍弄花草的,铲头磨得发亮,她蹲在荷苗旁,小心翼翼地顺着根茎周围的泥土划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婴儿梳理毛发,生怕一不小心碰伤了脆弱的根系;贾葆誉则扛起池边的木桶,快步跑到巷口的公用水龙头接水,木桶沉甸甸的,压得他肩膀微微发沉,可他脚步没停,一趟又一趟地往荷池边跑,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泥土里,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
阳光渐渐升高,穿透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贾葆誉的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出了一大片深色,贴在身上黏腻腻的,可他顾不上擦汗,只是专注地往受污染的泥土上浇水,水流顺着松土的沟壑缓缓渗透,带着那股刺鼻的药剂味慢慢淡了下去。他看着那些原本青翠挺拔的荷叶,此刻却蔫头耷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这荷池里的每一株苗,都是他和李奎亲手栽下的,是祖父当年留下的种,藏着荣安里几十年的记忆,沈浩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在所有人的心上划了一刀。
“贾哥,清沅!”宁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快步走来。看到池边焦枯的荷苗和两人满身的汗水,他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平和的眼神里泛起一丝冷意:“怎么回事?荷苗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沈浩干的,撒了除草剂。”贾葆誉直起身,抹了把额角的汗,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地上,“他逼林先生签字不成,就来毁荷池,想断我们的念想。”
宁舟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焦枯的叶尖,又凑近泥土闻了闻,脸色愈发冰冷。他站起身,从文件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我刚从街道办回来,沈浩昨天就去找过开发商,倒打一耙说我们‘无理取闹’,阻碍城市发展,还污蔑林先生占着老宅不肯搬,是为了索要高额补偿款。街道办虽然没完全信他的话,但也说了,要是再出乱子,就得重新评估拆迁的必要性,甚至可能启动强制流程。”
“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李奎提着水桶跑回来,听到这话气得直跺脚,水桶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我们好心守护荣安里,他倒反过来泼脏水!真当我们好欺负?”
清沅一边继续松土,一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他就是想搅乱局面,让街坊们人心惶惶,再趁机煽动那些原本就动摇的人同意拆迁。我们不能让他得逞,荷苗要救,人心更要稳。”她抬眼看向李奎,“你等下浇水的时候,顺便去巷子里喊一声,让街坊们都来看看——不是要他们帮忙,是要让大家知道,沈浩的手段有多卑劣,我们更不能让他得逞。”
李奎恍然大悟,狠狠点头:“对!我这就去!让大家都看看这孙子的真面目!”
荷池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巷子里的街坊。卖柿子的大爷扛着扁担就跑了过来,看到焦枯的荷苗,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沈浩也太歹毒了!这荷池碍着他什么了?要这么下黑手!”收废品的老王头也提着个空麻袋赶过来,脸上满是愧疚:“都怪我,之前还差点被他的分红骗了,现在想想,他连荷苗都能下得去手,能是什么好东西!”
林先生也拄着拐杖来了,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有些蹒跚,脸色依旧苍白,却眼神坚定。看到池里的荷苗,他眼圈泛红,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从清沅手里接过一把小铲子,慢慢蹲下身,给荷苗根部松土。他的手有些颤抖,却格外稳,指尖拂过荷叶时,带着疼惜的温柔:“这荷池陪了我们一辈子,看着它从一小片塘,长成现在这样,不能就这么毁了。”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每个人的心里,让在场的人都愈发坚定了守护的决心。
街坊们纷纷回家拿来水桶、木瓢,自发地加入到救苗的行列中。有人接水,有人松土,有人小心翼翼地剪掉焦枯的荷叶,荷池边瞬间热闹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却没有一丝怨言,反而互相招呼着“慢着点,别碰伤根”“这边再浇点水”,默契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贾葆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沈浩以为毁掉几株荷苗就能击垮他们的信心,就能让他们自乱阵脚,却没想到,这反而让荣安里的街坊们更加团结。就像荷池里的荷叶,就算被风雨打弯,也会互相支撑着挺起来,根脉相连,不离不弃。
宁舟拍完取证照片,走到贾葆誉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刚收到消息,沈浩联系了几家本地媒体,说荣安里的居民‘无理取闹’,阻碍城市发展,还故意破坏公共设施,估计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来采访。”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手里的文件,“他是想利用舆论给我们施压,逼我们让步。”
“让他们来。”贾葆誉眼神坚定,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我们没做亏心事,正好让媒体看看,是谁在真正守护家园,是谁在背后搞破坏。”他指了指正在忙碌的街坊们,指了指焦枯的荷苗,又指了指池边的泥土,“这些,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他想颠倒黑白,我们就把真相摆出来。”
宁舟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我已经联系了律师朋友,要是媒体报道不实,我们可以追究他们的连带责任。另外,我还查了沈浩的公司,他最近资金链很紧张,欠了不少外债,这次拆迁,他是想通过低价收购林先生的老宅,再转手卖给开发商,从中赚一笔差价填补窟窿。”
“原来是为了钱。”贾葆誉冷笑一声,心里的寒意更甚,“他连自己外公的念想都能拿来做交易,连一片荷池都容不下,真是丧心病狂。”
“不止如此。”宁舟的声音更沉了,“我还查到,他和开发商签了私下协议,要是能促成荣安里整体拆迁,他能拿到总房款的五个点作为佣金。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逼林先生签字,甚至不惜毁掉荷池,就是想逼我们所有人让步。”
贾葆誉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掌心的青灰石被硌得生疼,却让他愈发清醒。他终于明白,沈浩的目标从来不止林先生的老宅,而是整个荣安里。只要荣安里拆了,他就能拿到巨额利益,至于街坊们几十年的人情羁绊、心里的念想,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我们绝不能让他得逞。”贾葆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荷池要救,荣安里要守,还要让沈浩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宁舟点头:“我已经把他和开发商的私下协议线索交给了街道办,他们会联合相关部门调查核实。另外,我还让律师准备了律师函,只要泥土检测报告出来,加上巷口的监控,就能证明他故意破坏公私财物,到时候不仅能让他赔偿损失,还能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一辆印着某本地媒体标志的面包车缓缓驶来,停在巷口。沈浩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穿着一身簇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身边跟着几个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径直朝着荷池边走来。
“各位街坊,各位记者朋友!”沈浩刻意提高了嗓门,带着夸张的煽动性,一边走一边挥手,“大家快看看,这就是荣安里的居民!为了一己之私,阻碍城市发展,不愿意拆迁,现在还故意破坏公共设施,把好好的荷池弄成了这副模样!”他走到焦枯的荷苗旁,夸张地叹了口气,指着荷叶对记者说,“你们看,多可惜啊!这荷池本来是大家的休闲场所,现在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还影响市容!”
他转头看向林先生,脸上堆起假惺惺的关切:“外公,您年纪大了,被这些人蛊惑,不肯签字拆迁,他们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威胁我,还破坏荷池嫁祸给我,真是太过分了!您可千万不能再被他们骗了!”
记者们立刻举起摄像机,对着焦枯的荷苗拍摄,还有人拿着话筒上前,想要采访林先生和周围的街坊:“林先生,沈先生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受到了胁迫?”“这位街坊,请问荷池是你们故意破坏的吗?为什么不愿意拆迁?”
“你胡说八道!”李奎气得脸都红了,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指着沈浩的鼻子,“明明是你昨晚偷偷来撒了除草剂,毁了荷苗,现在还敢倒打一耙!我们都有证据!”他转头对着记者喊,“你们别信他的鬼话!他就是想骗拆迁款,想毁了我们的家!”
“证据?”沈浩嗤笑一声,摊了摊手,脸上满是不屑,“你们有什么证据?这荷池是公共设施,谁都能来,谁知道是谁弄的?说不定是你们自己弄的,想栽赃陷害我,好让媒体同情你们!”他凑近一名记者,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秘密,“我怀疑他们是故意破坏,想以此为借口,向开发商索要更高的补偿款。”
“我们当然有证据!”清沅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从池边取的泥土样本,“这是我们今早从荷池边取的泥土样本,里面含有高浓度的广谱除草剂,我们已经送去专业机构检测了,很快就能拿到检测报告。”她眼神清亮,语气坚定,对着记者们说,“另外,巷口的监控摄像头正好对着荷池方向,昨晚沈浩来过这里,监控一定拍到了他的行踪,是不是栽赃陷害,调一下监控就知道了。”
沈浩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很快稳住神色,强装镇定地说:“我昨晚是来看我外公的,根本没靠近荷池!监控能证明什么?说不定是你们看错了!”
“是不是看错了,查了就知道。”宁舟走上前,挡在清沅身边,语气沉稳得像池边的老石墩,“我们已经正式向街道办申请调取监控录像,相信很快就能真相大白。另外,沈先生,你和开发商签订的私下佣金协议,还有你前几天胁迫林先生签字时的录音,我们都有相关线索,要不要现在拿出来给记者朋友们看看?”
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复印件,扬了扬:“这是你和开发商的协议部分条款复印件,上面清楚地写着,你促成拆迁后能拿到的佣金比例,还有你承诺会‘搞定’林先生和街坊们的条款。需要我给大家念一念吗?”
沈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慌乱,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没想到,宁舟竟然查到了这么多东西,还准备得如此充分。“你……你胡说!这是伪造的!”他声音发颤,却没勇气上前去看那份文件。
记者们见状,立刻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纷纷围了上来,话筒递到沈浩面前:“沈先生,请问宁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开发商真的有私下协议?”“你真的胁迫过林先生吗?”“荷池的除草剂真的是你撒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向沈浩,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后退,却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他看着周围街坊们愤怒的眼神,看着宁舟手里的文件,看着清沅手里的泥土样本,心里越来越慌,终于忍不住推开身边的一名记者,想要往巷口跑。
“站住!”贾葆誉上前一步,稳稳地拦住了他的去路,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事情还没说清楚,你想往哪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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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不关你的事!”沈浩急红了眼,伸手就想推开贾葆誉,力道又急又猛。贾葆誉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伸手贾葆誉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腹死死抵住沈浩腕间的脉搏,力道稳而沉,像铁钳般攥得他动弹不得。沈浩疼得龇牙咧嘴,挣扎间西装袖口崩开了线,头发也乱了,先前那副油光水滑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狼狈:“放开我!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非法拘禁?”贾葆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掌心的青灰石隔着布料硌着心口,让他语气更添几分硬气,“你撒除草剂毁荷池、胁迫林先生、串通开发商谋利,桩桩件件都见不得光,现在想跑?晚了。”
周围的街坊们也围了上来,堵住了所有去路,有人指着沈浩骂出声,有人拿出手机录像留证,原本喧闹的荷池边,此刻只剩沈浩急促的喘息和街坊们的斥责。记者们扛着摄像机,镜头紧紧追着沈浩的脸,将他的慌乱与窘迫一一记录。
就在这时,巷口又传来警车的鸣笛声,比上次来得更急。沈浩听见声音,身子猛地一软,挣扎的力道瞬间消失,眼神里满是绝望。贾葆誉松开手,看着他瘫在地上,被随后赶来的警察架起,手铐“咔嚓”一声锁上手腕时,他忽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话:“作恶者,终被己缚。”
风掠过荷池,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那些被抢救的荷苗,叶尖虽仍带着焦痕,却已悄悄挺起了一点弧度。贾葆誉摸了摸相机包里的青灰石,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心里一片清明——这场暗战虽暂歇,可开发商的算盘还没停,荣安里的守护,从来都不能松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