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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瓷碗映秋(1 / 1)

荣安里的秋阳,是浸了蜜的。老槐树的枝桠斜斜探过青石板,半黄的叶子像被匠人染了金粉,叶脉间还留着点浅绿,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下来——有的落在荷池围栏的竹帘上,勾着竹丝晃悠悠,像挂了串会动的小灯笼;有的钻进培育区的盆土缝里,给褐土缀了点浅黄,倒像是谁偷偷撒了把碎金;最巧的是那片,竟轻轻巧巧落在张婶常放的粗瓷碗沿上,碗沿本就带着点细碎的冰裂纹,这下衬着金叶,像给碗镶了圈金边,连碗底模糊的荷花纹样,都添了几分灵气,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碗壁开出来。

宁舟正蹲在池边,把父亲留下的那袋陈年荷籽倒在竹筛里晾晒。竹筛是竹编的,边缘有点脱丝,是他去年冬天用细竹丝补的,补痕藏在篾缝里,不细看几乎瞧不见。那些荷籽颗颗饱满,深褐的壳上泛着油光,像裹了层薄蜡,他指尖捏着筛沿轻轻晃,筛子便发出“沙沙”的轻响,空壳的、虫蛀的荷籽便簌簌落在旁边的白瓷碟里。这碟是父亲当年专门用来装荷籽的,边缘有道细若游丝的豁口,是他七岁时失手摔的,当时他吓得直哭,父亲却笑着摆手:“无妨,岁岁年年装荷籽,倒成了独一份的记号,往后一看这豁口,就知道是咱们家的碟。”如今摸着那处光滑的豁口,指尖还能想起父亲掌心的温度,暖得很。

“宁哥!”巷口传来清沅清脆的声音,伴着竹车“吱呀——吱呀——”的轻响,像老时光里的调子。宁舟抬头,见她推着辆旧竹车过来,竹车的轮子是木头的,边缘磨得发亮,车把手上缠的蓝布条虽洗得发白,却依旧整齐,针脚细密,是她母亲生前亲手缠的。车斗里放着个藤编筐,筐沿编着简单的回纹,里面码着几摞粗瓷碗,碗沿的冰裂纹像冻住的霜花,纵横交错,透着股老物件的温润。“我今早五点就去旧货市场了,天还没亮呢,巷口的馄饨摊刚冒热气。”清沅停下车,手还扶着车把,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沁着点薄汗,“那摊主起初咬定三块不松口,说这是老瓷窑的货,摔不碎。我跟他磨了半宿,说这碗是要给荷池舀水用的,荷苗喝了瓷碗舀的水,明年定能开得更艳,他才松口算两块,还多送了我个小碟子。”她说着,弯腰从筐里捧出一只碗,碗底的荷花纹样虽模糊,却依稀能辨出花瓣的弧度,像被秋阳晒软了似的。“我回家用丝瓜瓤洗了三遍,连碗底的陈泥都刮得干干净净,现在摸着滑溜溜的,荷苗喝这碗舀的水,定是欢喜的。”

话音未落,“咔嗒”一声轻响,是相机快门的声音。贾葆誉拎着相机快步走来,相机包是深灰色的,上面挂着的青灰石晃着,石面沾了片槐叶,倒像别了枚小巧的书签,衬得石头的纹路更像荷叶脉络了。“我刚在巷尾拍了张‘槐叶泛池’,那叶儿飘在水面上,像只小黄船,连池底的荷须根都映得清清楚楚,根须像细银丝似的,可惜水色稍浑,等换了新水,定能拍出锦上添花的好景!”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日历改的小本子,纸页边缘虽卷,却用铅笔工工整整写着“换冬水拍摄清单”,字迹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第一,拍清沅舀水时腕间的弧度,要拍出瓷碗映着秋阳的光;第二,拍张叔淘泥时铁耙的剪影,耙齿上沾着的泥要清晰;第三,拍李奎搬桶时肩头的光影,桶壁上的字要能看见;最后一行画了个小小的相机,旁边注着“特写:瓷碗映荷影,需衬秋阳与槐叶”,字迹旁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满是期待。

“李奎这小子,莫不是又睡过头了?”张叔扛着铁耙走来,枣木柄被岁月磨得泛红,泛着温润的光,耙齿上缠着点旧水草,绿得发黑,还带着点池底的泥。他边走边用手扯水草,手指粗糙,却动作轻柔,怕把耙齿弄弯了,扯不动的便凑到嘴边,咬着木柄轻轻拽,水草断时还溅了点水珠在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只掸了掸衣角:“这铁耙得磨磨,不然淘不动池底的硬泥。前几日我瞧着池底结了层薄壳,像盖了层硬纸板,若不清理干净,冬日水冻泥腐,荷苗的根可就遭罪了,说不定明年就发不了芽。”说罢,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池水,在掌心搓了搓,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水温降了,换完水得给苗根盖层碎秸秆,不然夜里的寒气怕是要伤了根须,跟人冬天要盖被子似的。”

“来了来了!对不住对不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铁链“哗啦——哗啦”的响,从巷尾传过来。李奎扛着两个铁皮水桶跑过来,水桶壁上“荣安里粮店”的黑字虽淡,却依旧清晰,字的边缘有点磨损,是常年使用留下的痕迹。桶底的水泥灰被他用布擦得锃亮,连桶耳的铁链都没了锈迹,晃起来声音清脆。“我去工地借桶时,王师傅非拉着我看他新磨的刨子,说要给孙子做个小木车,还让我帮着试了试刨木的手感,耽误了会儿。”他把水桶轻轻放在池边,还不忘用手扶了扶桶耳,生怕铁链撞在桶壁上发出大的声响,惊着荷苗,“这桶能装十斤水,我特意多借了两个,换冬水定能事半功倍,省得来回跑冤枉路。”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布,蹲下来又擦了擦桶壁,擦到“荣安里粮店”的字时,特意放慢了速度,指尖轻轻蹭着字:“我小时候常跟我娘来这粮店买米,那时候粮店的阿姨还会给我颗糖,后来粮店关了,没想到还能见到印着这字的桶,怪亲切的。”

张叔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拎着铁耙往池里探了探,水刚没过耙齿,便缓缓搅动起来。铁耙插进泥里,带出的黑泥中裹着几根细如发丝的荷须根,根须上还沾着点湿泥,透着点嫩白,一看就是还活着的。他立马停住动作,指尖小心翼翼地把须根从耙齿上摘下来,放进旁边的瓷碗里,碗里还盛着点清水,须根在水里轻轻晃着,像在舒展身子:“这些须根还带着生气,可不能糟蹋了,等会儿埋进新土,说不定来春就能冒出新芽。你父亲当年常说,荷苗的根最是坚韧,一根须根也能撑起一片新绿,比人还耐活。”他淘泥的动作慢条斯理,每耙一下都要仔细查看,生怕碰伤池底的主根,黑泥落在旁边的竹筐里,堆得满满当当,他却笑得满足:“这些泥晒透了,明年就是最好的肥料,比买的有机肥更养苗,还不用花钱,一举两得。”

宁舟蹲在旁边,帮着把竹筐里的泥摊在青石板上晾晒。青石板被秋阳晒得暖融融的,泥块放在上面,很快就冒出点湿气。泥块中裹着的枯枝败叶,被他一一挑出,放进白瓷碟里。忽然,他指尖顿住了——那根枯枝上,竟还缀着个浅粉色的花苞,花苞虽已干瘪,却依旧保持着含苞待放的姿态,花瓣的边缘有点卷曲,像害羞似的,是去年秋天未开的荷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此时,父亲也是这样蹲在池边,捏着这根枯枝笑着说:“这苞有灵性,今年没开,等明年定能开得艳,比巷口张婶种的月季还好看。”可父亲终究没等到那花开,去年冬天就走了,如今握着这根枯枝,指尖的暖意仿佛还能触到父亲当年的温度,眼眶不觉有些发潮,他赶紧眨了眨眼,把泪意压回去,轻轻把枯枝放进瓷碗里,碗底的荷花刚好对着花苞,像给花苞找了个伴。

清沅拿起一只瓷碗,蹲在池边舀水。她蹲得很轻,生怕压着旁边的荷苗,碗沿刚触到水面,一片槐叶便轻轻飘进碗里,像被风吹来的小客人。她非但没倒,反而笑得眉眼弯弯,眼睛像盛满了秋阳:“这叶儿来得巧,刚好能看出碗里的水够不够清,要是水浑,叶儿的纹路就看不清了。”她舀水的动作轻柔,手腕微微晃动,水顺着碗沿缓缓淌下,滴在池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撒了把碎银。碗中的荷影随波晃动,连她垂落的发梢都映在水中,发梢上还沾着点槐花粉,宛如一幅灵动的水墨画。她忽然想起母亲生前,也总喜欢用粗瓷碗舀水,说“瓷碗舀的水甜,没有塑料味,荷苗爱喝”,那时她总抢着要舀,母亲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将水倒进池里,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凉丝丝的。如今虽只剩自己一个人,可握着瓷碗的手感,碗中的荷影,却与儿时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心里暖得很。

贾葆誉举着相机,镜头对准瓷碗,手指却迟迟没按快门。他想把碗中的荷影、槐叶,还有清沅发梢的微光都装进画面,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画面不够鲜活。直到一阵风拂过,青灰石反射的秋阳落在碗中,像颗碎钻在水面闪烁,瞬间点亮了整个画面,他才果断按下快门——“咔嗒”一声,将这帧满是暖意的画面定格。看着相机屏幕,他忍不住笑了,手指轻轻点着屏幕:“这画面里,有景有人,有旧物有新阳,比任何刻意摆拍的场景都更动人,竟像是把荣安里的秋,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不用修图都好看。”他说着,把青灰石拿起来,擦了擦石面上的槐叶,又放回石墩上,石面刚好对着池面,能映出荷苗的影子,像给石头开了个小窗。

李奎搬着水桶来回奔波,每次装满水,都要先用布仔细擦净桶沿的水珠,才稳稳地往巷尾的排水口倒。几趟下来,额角的汗便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水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却顾不上擦,只偶尔用袖子随意抹两下,还不忘掸掉袖子上沾的泥点,生怕蹭脏了干净的桶壁。他忽然想起上次折苗时,宁舟说“荷池是巷里所有人的念想,不是你一个人撒气的地方”,那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大家是小题大做,不就是几株苗吗?可如今看着大家各司其职——清沅捧着瓷碗细嗅荷香,张叔握着铁耙慢淘池底黑泥,宁舟捏着竹筛轻挑荷籽空壳,贾葆誉举着相机捕捉光影,才忽然明白:这荷池不是某个人的私产,而是所有人用心守护的家,少了谁的心意,都不成滋味,就像家里的饭,少了盐就没了味道。

正午的秋阳愈发暖,像裹了层棉花,落在身上软乎乎的。池底的旧泥渐渐淘净,露出浅褐色的池底,还能看见荷苗的主根,像银线似的扎在土里。张叔便招呼着大家一起灌新水,巷尾老井的水刚用木桶提过来,桶壁还沾着湿漉漉的井苔,绿意盎然,透着股清爽的凉意。井水顺着竹管潺潺流入池里,发出“哗哗”的轻响,与槐叶落地的“沙沙”声交织,宛如一曲温婉的秋日小调,听得人心安。灌到一半时,张叔忽然指着水面笑,声音里满是欢喜:“你们瞧,那几片槐叶顺着水流打转,倒像是在跳圆舞曲呢!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比巷口戏台子上的舞女还灵活!”众人凑过来看,果然,金黄的叶片在水中旋着,映着阳光,活脱脱一群灵动的小舞者,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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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沅端着最后一碗水,走到池边,轻轻倒进池里,碗底的荷花纹样刚好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她惊喜地喊道:“快来看!碗里的荷花和池里的荷苗叠在一起,竟像是真的开了花!连花瓣的纹路都能对上!”宁舟俯身细看,只见碗底模糊的荷花与池中的青苗相映成趣,褐色的纹样与绿色的脉络浑然一体,仿佛天然生长在一起,没有半点违和。张叔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便是缘分,老碗配新苗,倒成了荣安里的一段佳话,往后说起来,都能当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贾葆誉赶紧按下快门,将这温馨的一幕定格。相机屏幕里,清沅发梢的槐叶随风轻晃,眼里满是惊喜;李奎的水桶放在池边,泛着水光;张叔的铁耙斜倚在围栏上,耙齿上还沾着点湿泥;宁舟手中握着那根带花苞的枯枝,指尖轻轻碰着碗沿;青灰石在石墩上泛着柔光,映着池中的荷影。他忽然觉得,这张照片无需任何修饰,便已满是诗意,像是把整个秋天的暖意、整个荣安里的人情,都装进了这小小的相机里,沉甸甸的,满是欢喜。

巷口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栗子——热乎的糖炒栗子——”,甜香袅袅,像条小蛇似的,钻进荣安里的每个角落。李奎摸了摸口袋,掏出几枚皱巴巴的硬币,是他早上在工地捡废品换的,还带着点泥土的气息:“我去买斤栗子,大家歇会儿尝尝,暖暖身子!这栗子热乎的,吃着甜,还能补力气。”他跑向巷口时,脚步轻快,生怕踩坏了青石板上的槐叶,水桶在他身后轻轻晃着,却没洒出半滴水,那抹灰夹克的身影在秋阳下,满是朝气,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颓丧。

宁舟望着池中的新水,水面映着槐叶,晃着荷影,像撒了把碎金。粗瓷碗倒扣在石墩上,碗底的荷花依旧对着阳光,纹路在光线下愈发清晰。风又起,槐叶簌簌落下,有的落在碗沿上,有的飘进池中,像是在与荷苗低语,说着秋天的故事。他拿起竹筛轻轻晃了晃,荷籽发出“沙沙”的响,仿佛父亲的叮嘱在耳边萦绕:“好好护着荷池,护着这些街坊,便是护着荣安里的根。”心头暖意融融,满是安稳,他知道,这个秋天,荷池不会冷,荣安里也不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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