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像把小刀子,沿着荣安里的巷子刮过来,把檐角的冰棱吹得“叮当”作响。薛玉钗把木门推开一条缝,冷气钻进来,带着雪后泥土的潮味。他把荷砚从博古架上取下,绒布在石面上轻轻掠过,守木虫痕像一条蜷着的细蛇,安静地伏在那里
“玉钗哥,我给砚台做了件‘衣服’。”史湘匀抱着个小竹篮进来,里面躺着个用碎布头缝的荷砚形状小布偶,眼睛是两颗黑纽扣,笑得有点傻。她把布偶放在砚台旁边,“这样它就不怕冷了。
“它怕的是人。”薛玉钗淡淡道,目光落在桌角的牛皮纸信封上。那是昨晚派出所送来的,里面只有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和一张便签。截图上,一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尾号“73”若隐若现;便签上四个字:古玩巷、明日。字是匆匆写的,墨边还有点晕
“谁写的?”史湘匀问
“像是圈里人。”薛景堂端着一壶槐花茶从里屋出来,茶汤浅黄,几片槐花瓣浮着,“要么是想帮我们,要么是想引我们去。不管是哪种,都得去。
“我也去!”贾葆誉“突突突”地骑着三轮从巷口冲进来,车斗里的纸箱撞得“砰砰”响。他跳下车,举起一个铁皮盒,掀开盖子,里面是几枚黄铜徽章,边缘绕着一圈细松针纹,“医药厂做的,护砚小分队专属!背面还刻了名字。
他把徽章分给每人,自己先别在棉帽上,镜子里照了照,得意得像个刚入伍的小兵。史明远接过,“哼”了一声:“好看不中用。关键时刻,还是这个管用。”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刀,啪地一声弹开,寒光一闪
“行了,别在屋里舞刀。”薛景堂把茶碗放下,指尖在杯沿上转了转,“古玩巷的‘观石斋’老板杜子墨,早年在矿上我认识。人看着斯文,算盘打得精。你们去了,别跟他硬来。先探底。
“要不要把砚台带上?”史湘匀问
“不带。”薛景堂摇头,“放美术馆那边,我们去人就行。古玩巷鱼龙混杂,带真东西去,是给人掂分量。
“那我去跟馆长说一声。”薛玉钗拿起电话,拨号,简单交代几句,挂断,“馆长说安保加了人手,今天闭馆半天,我们下午再过去。
吃过早饭,四人往邻市古玩巷赶。贾葆誉开三轮,薛玉钗和史湘匀骑自行车,史明远坐在车斗里,腿上压着一张旧地图。那是他爹当年画的,上面密密麻麻标着铺子、后门、死胡同
“前面那个路口拐进去。”史明远指着地图,“巷口第一家‘老铜匠铺’,老板姓王,实在人。真遇到事,能往里躲。
古玩巷的石板路被行人磨得发亮,摊贩把玉器、旧书、字画摆得像一条长龙。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铜器碰撞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熬得太稠的粥
“观石斋”在巷子中段,门脸不大,黑漆门,门环是两只铜兽,牙齿露着,笑里藏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转着一对核桃,“咯嘣咯嘣”,节奏稳得像打拍子。他看见他们,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顿,随后笑了笑,推门进去
“就是他。”史明远低声道,“杜子墨。
店里光线暗,墙上挂着几幅旧画,画框上蒙着灰。柜台后摆着几方砚台,石质看着一般,标价却吓人。杜子墨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端着紫砂杯,看见他们,抬手示意:“坐。
薛玉钗没坐,目光在柜台后的砚台上扫了一圈:“杜老板认识薛大爷?
“矿上有过一面之缘。”杜子墨放下杯子,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听说你们最近在找一个戴眼镜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贾葆誉忍不住,往前一步
“昨晚来过我店里。”杜子墨抬眼,目光掠过他们,“想让我帮他出手一方砚台。我没答应。
“为什么?”史明远问
“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不碰。”杜子墨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我这人,有底线。
“他叫什么?”薛玉钗问
“江湖人,哪有真名。”杜子墨把一只木盒推到薛玉钗面前,“不过,他留了个地址。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带你们。
木盒里是一张纸条,字迹潦草,墨边晕着,地址在巷尾的一个旧仓库。薛玉钗拿起纸条,指尖掠过纸面,纸的边缘有些粗糙,像是从一本破旧账本上撕下来的
“你为什么帮我们?”薛玉钗问
“当年,薛景堂在矿上替我挡过一次。”杜子墨说,“欠他一个人情。
“欠人情?”史明远冷笑,“还是欠砚台?
杜子墨的目光像一把细针,轻轻刺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听说,你爹当年把一方荣安青抵给了矿上。”史明远说,“后来被薛大爷赎回来了。
杜子墨的手指在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传言,总是比真相好听。走吧,地址我带你们去。晚了,人就跑了。
四人跟着杜子墨出了店。贾葆誉趁人不注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指甲盖大的小黑点,啪地一声贴在杜子墨风衣的下摆。他压低声音:“跟踪器。跑不了。
巷尾的旧仓库铁门锈得掉渣,门缝里透出一股潮冷的霉味。杜子墨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黑得像一口井
“他就在里面。”杜子墨侧身让开,“小心,他手里有刀。
薛玉钗刚要迈进去,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脆响,像有什么东西被按下。他猛地回头,只见杜子墨手里多了一根甩棍,眼神里那点斯文像被风吹走了
“你骗我们。”史明远一步上前,挡在薛玉钗前面
“你们以为,我会带你们去见他?”杜子墨笑了,笑得像把刀在鞘里蹭,“他就在你们身后。
话音未落,仓库门“哐当”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戴口罩的男人抡着撬棍冲出来,直扑史湘匀。薛玉钗一把把她推开,撬棍擦着他的肩头过去,撞在墙上,火星四溅
“左边!”史明远喊
另一个男人从侧面的阴影里窜出,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寒光一闪。贾葆誉抬手,强光手电“唰”地打过去,光柱像一根棍子,直戳那人的眼睛。那人吃痛,脚步一乱,史明远的折叠刀已经抵在他的手腕上,匕首“当啷”落地
“杜子墨!”薛玉钗盯着门口的男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杜子墨甩棍一挑,把门顶上,“把荷砚给我。你们护它这么久,也该累了。不如换个安稳的地方。
“它已经有安稳的地方。”薛玉钗说,“荣安里。
“荣安里?”杜子墨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你们那点能耐,守得住吗?昨晚,若不是我‘提醒’,你们能抓住那两个小贼?
“你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史湘匀咬牙
“是。”杜子墨点头,“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有能力动它,也有能力护它。这样,你们才会心甘情愿把它交出来。
“你做梦。”史明远握紧刀
“我不喜欢暴力。”杜子墨叹了口气,像在谈一笔不划算的买卖,“但我喜欢结果。你们现在把砚台交出来,我放你们走。否则——
他话没说完,仓库里突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水落在铁皮上。贾葆誉鼻子动了动,皱起眉:“什么味道?
“汽油。”史明远脸色变了,“他在里面洒了汽油。
杜子墨抬手,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圈,“啪”的一声打着,火苗小小的,却像一只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
“别冲动。”薛玉钗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没带砚台。
“我知道。”杜子墨笑,“你们以为把它藏在美术馆就安全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它会‘自己’出来。
“你什么意思?”史湘匀紧张得手心冒汗
“你们不是唯一会守的人。”杜子墨把打火机举高,火苗在他的眼镜片上跳,“我也会。守得住,才拿得到。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对讲机的“滋啦”声。杜子墨脸色一变,刚要把火凑近汽油,仓库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几名警察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着他
“放下!”带队的警察喝道
杜子墨愣了一秒,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缓缓把打火机合上,甩棍“当啷”落地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杜子墨问
“有人匿名举报。”警察冷冷道,“还提供了你的照片和车牌号。
“谁?”杜子墨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
没人回答。警察把他按在地上,手铐“咔哒”一声锁上。他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被押走了
仓库里,汽油味还在。史明远赶紧把地上的打火机踢到角落,“开窗,快。
“我打给馆长。”薛玉钗掏出手机,拨号,“馆长,美术馆那边加派安保,今晚闭馆,砚台先封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馆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们也收到纸条了?我刚接到匿名电话,说今晚有人要动砚台。我已经加了人手。
“我们这边抓到了一个。”薛玉钗说,“杜子墨。他说已经安排好了。
“我知道。”馆长的声音里透着疲惫,“美术馆这边,有内鬼。
“谁?”薛玉钗问
“还不确定。”馆长说,“但我已经让监控室全部换班,安保路线也改了。你们尽快赶回来。
挂了电话,四人对视一眼。风从打开的仓库门吹进来,带着巷子里的吆喝声,像是另一个世界
“走,回荣安里。”薛景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那只旧铜哨子,脸色沉着,“兵分两路。玉钗、湘匀去美术馆。明远、葆誉去派出所做笔录,把今天的情况说清楚。
“薛大爷,您怎么来了?”史湘匀惊讶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儿。”薛景堂看了一眼地上的汽油,“这不是你们能一个人扛的。
“杜子墨说,荷砚本来是他的。”薛玉钗说
“不是。”薛景堂摇头,“当年他爹赌钱,把砚台抵给了矿上。我用三个月的工资赎回来的。矿上账还在,派出所可以查。
“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史湘匀问
“执念这东西,比石头还硬。”薛景堂叹了口气,“走吧。时间不等人。
他们兵分两路。薛玉钗和史湘匀骑上车,往邻市美术馆赶。风从耳边“呼呼”掠过,路边的白杨树像一排沉默的人,看着他们从眼前飞过
到了美术馆,馆长已经在门口等。他的脸色不太好,眼睛里有血丝。“监控室有个新来的,昨晚值夜班。今天一早就请假了。
“人呢?”薛玉钗问
“已经控制住了。”馆长说,“但他只是个跑腿的。背后的人,应该是杜子墨。
“今晚闭馆。”薛玉钗说,“砚台先封柜。
“已经封了。”馆长点头,“但我总觉得,今晚不会太平。
“我们守。”薛玉钗说
夜幕很快落下。美术馆里静得像一口空井。薛玉钗、史湘匀和几名安保分散在展厅各处。史明远和贾葆誉做完笔录也赶了回来,带着派出所开具的协查函
“我把展柜又加固了。”史明远蹲在展柜前,手指敲了敲枫木边框,“螺丝加了两倍。就算有人想撬,也得花点时间。
“我在通风口放了槐花叶。”史湘匀低声道,“一有动静,就点燃。烟大,能呛人。
“我守门口。”贾葆誉端着强光手电,眼睛瞪得像铜铃,“谁来我就照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钟表的滴答声像一把看不见的锤子,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突然,展厅外传来“叮”的一声轻响,像钥匙碰在门上。紧接着,监控室的红灯“啪”的一下灭了,整座美术馆陷入一片黑暗
“来了。”薛玉钗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