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
空洞,规律,如同倒计时的秒针,一下,一下,敲打在绒柒濒临碎裂的心上。
莫樾淩的手还悬在那里,掌心上的紫色狐尾信标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晕,像深渊入口处诱人的灯火。他的话语,那句“你离开,是救你自己,也是给他一个可能被救治的理由”,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她最后的侥幸与逃避也刺穿了。
理智在尖叫:走!快走!这是唯一的路!你救不了他,留下来只会一起死!跟他去妖界,你能活,他……或许也能活。
可情感,那如同藤蔓般早已扎根心底、与希钰玦每一次凝视、每一次沉默的守护、每一次濒危时下意识的靠近缠绕在一起的情感,却在疯狂地嘶吼:不!不能丢下他!他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在他最需要你、最脆弱的时候,你怎么能转身离开?如果……如果他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如果神宫救活了他,却彻底抹去了关于你的记忆,他会不会……觉得被抛弃了?那冰冷的、完美的天道化身,还是她的希钰玦吗?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怀中那张脸上。惨白,毫无血色,眉心因痛苦而紧蹙,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淡金色的裂痕如同破碎瓷器上的纹路,蔓延过挺直的鼻梁、失去血色的薄唇、线条完美的下颌……他曾是那样高高在上、清冷无暇的神明,如今却气息奄奄地躺在这肮脏冰冷的石洞里,因为她。
她想起初遇时,他站在月华下,银发紫眸,仿佛集结了世间所有的光与寒,对她这只“意外”闯入的毛绒兔子,投来毫无情绪的一瞥。
她想起在小院里,他笨拙地试图理解她的“饿”,默许她的靠近,在她害怕时,那僵硬却带着一丝暖意的怀抱。
她想起每一次追杀来临,他总是无声地挡在她身前,哪怕伤痕累累,神力枯竭,那背影依旧挺直如松,仿佛能隔绝一切风雨。
她想起就在不久前的昏迷中,他无意识地,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
那么微弱,却那么固执。
像是在说:别走。
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灼烧着她的脸颊,又迅速变得冰凉。她哭得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剧烈的颤抖和破碎的抽气声。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成两半。
莫樾淩静静地看着她挣扎,紫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他心疼她的眼泪,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抹去所有悲伤;他嫉妒那个昏迷不醒的神明,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她心中占据如此沉重的位置;他更焦急于时间的流逝。每一分每一秒,外面的风险都在增加,“净世神罚”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绒柒,”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做出选择。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他好。难道你真的想看着他,因为你的固执,连最后一丝被救治的希望都湮灭吗?‘净世神罚’之下,神魂俱灭,再无轮回。那才是真正永恒的分离。”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砸下。
永恒的分离。
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仿佛从未相遇,从未有过那些短暂却铭刻心底的时光。
绒柒浑身一颤,目光终于从希钰玦脸上,移向莫樾淩手中的信标。那小小的紫色光晕,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晃动,代表着生路,代表着可能的未来,也代表着……背弃与遗忘。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抱着希钰玦的一只手。动作慢得如同凝固,指尖眷恋地划过他冰冷的脸颊,为他拂开一缕黏在额角的染血银发。
莫樾淩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以为她做出了决定。
然而,绒柒的手并没有伸向信标,而是颤抖着,抚上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除了剧烈的心跳,还有一丝微弱但始终存在的、温润的月华感应,源自她血脉深处,也源自……希钰玦身上那残留的、与她月华之力相互牵引的细微联系。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贪婪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希钰玦的淡金色神血气息,混合着泥土、血腥和一丝极淡的冷香。
然后,她睁开眼,看向莫樾淩。粉晶般的眼眸被泪水洗净,虽然依旧通红,却透出一种奇异的、绝望后的平静。
“妖王陛下,”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现在的……出路。”
莫樾淩的心微微一沉。
“您说的对,我留下来,救不了他,只会拖累他,让神宫有理由启动那个可怕的刑罚。”绒柒的眼泪还在流,嘴角却努力想扯出一个弧度,却比哭还难看,“跟他分开……或许,真的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莫樾淩的眉头舒展开一些,等待着她最后的决定。
“但是,”绒柒话锋一转,低头看向希钰玦,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不能……就这样走。”
“小绒球?”莫樾淩的嗓音微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您也说了,他伤得太重,可能撑不到神宫来人,或者……撑不到他们决定全力救他的时候。”绒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我要留下来,至少……陪他到最后一刻。用我最后一点力量,尽量稳住他的伤。如果……如果神宫在期限到来前找到了这里,带走了他,那……”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喉头的哽咽,“那我就跟您走。去妖界,去‘无涯海’,从此消失。”
“如果……”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如果时间到了,他们还没来……或者,他……他没撑住……”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希钰玦那只微微勾着她手指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勇气。
“那我就留下。”她抬起泪眼,看向莫樾淩,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陪他一起。黄泉路远,至少……他不孤单。”
这不是选择生,或选择死。
这是选择,将生的希望(他的生路,自己的生路)押注在渺茫的等待上,同时,也坦然拥抱最坏的结果——共赴湮灭。
她把主动权交给了时间,交给了神宫的反应,唯独没有交给自己的恐惧,也没有交给那条看似最安全、却需要立刻背弃的退路。
莫樾淩怔住了。他设想过她会痛苦,会犹豫,甚至可能会怨恨他逼她做选择,但他没想到,这只看似柔弱、总是被保护的小兔子,骨子里竟有着如此惊人的执着与……近乎愚蠢的勇气。
这不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解,这是情感驱动下,近乎本能的选择——不抛弃,不放弃,哪怕希望渺茫,也要并肩到最后一秒。
他看着她紧紧依偎着希钰玦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生死恐惧的眷恋,忽然间,所有劝说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有些羁绊,不是理智和生路能够斩断的。他可以用强,现在就可以打晕她带走,但那样得到的,将永远是一个心死的绒柒。
山洞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绒柒压抑的啜泣,和希钰玦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莫樾淩缓缓收回了手,掌心的信标光芒黯淡下去,却没有消失。他深深地看着绒柒,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他站起身,红衣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略显沉重的弧线,“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让外面的阵法维持到最后一刻。也会……尽量关注神宫的动向。”
他转身,走向洞口,脚步似乎比来时沉重了些。在即将没入藤蔓阴影前,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小绒球,”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绒柒从未听过的、近乎落寞的语调,“如果……如果最后,你改变了主意,或者需要帮助,对着这枚鳞片呼唤我。”
一片泛着淡淡紫光的、边缘圆润的红色狐鳞,轻轻飘落在绒柒身边的石面上。
“记住,无论你最终如何选择,妖界,‘无涯海’,永远对你敞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消散。洞外的特殊振翅声与惑人花香也随之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洞重新恢复了只有风声、水滴声和两人呼吸声的死寂。
绒柒捡起那片温润的狐鳞,握在手心,看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近心口的衣襟内层。接着,她再次俯下身,将脸颊贴在希钰玦冰冷的颈窝,双臂环住他,用自己所有的体温去温暖他。
“我就在这里,”她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仿佛怕惊扰了他,又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哪里也不去。我们一起等。”
等生机,或者等终结。
时间,在冰冷与相拥中,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