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召一行人来到黄河的南岸附近,目之所见,已非黄河。而是一条挣脱了大地束缚的黄龙,化作一片浑浊无际的汪洋,吞没了良田、道路与一切界限。
原本的渡口如今已被高涨的河水给淹没,河道更是拓宽了许多,官船也冲的七零八落不知所踪。
他们被汹涌的河水所阻拦而举步不前,更是雨水遮挡住了视线,根本不知澶州的具体位置。
冯天看着面前的景象也是一筹莫展。
“宁大哥,”孙延召唤来宁不缺,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冷静,“撒出斥候,上下游各五十里。告诉兄弟们,眼睛放亮些,就算把地皮刮开三层,也要给我找出一个能过河的口子!”
宁不缺得令,安排妥当后剩下的便只有等待。时间在压抑的雨声中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像是在挑战众人耐心的极限。
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了好消息。
夜枭军的斥候在往东大概三十里地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庄子,这庄子里的人称他们附近就有一个渡口。这渡口地势稍高,发大水也不会被洪水所淹没。若是渡河,非此处不可。
孙延召得知后大喜过望,可如今天色已暗,此时拔营恐要连夜赶路,到时顶着瓢泼大雨,路途之上还没有火把照明,实在过于凶险。
孙延召和冯天商议了一番,斟酌再三后决定今日先在附近的破庙里休息,等明日一早,再拔营直奔庄子的渡口而去。
到了小庙,他们就地扎营,士卒们挤在破庙有限的屋檐下,湿透的皮甲像一层冰凉的皮肤黏在身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有人试图生火,柴薪却只冒起呛人的浓烟,随即被风雨扑灭。
孙延召与宁不缺躲进一间杂物偏殿,算是得到了唯一的庇护。
宁不缺几下就脱的精光,烘烤着湿透了的衣衫。他说道:“延召,你想想,这事不对啊。”
“啊?”孙延召一路遇阻,心里不痛快,心不在焉的随口回道。
宁不缺拧着衣角的水,眉头紧锁:“延召,这事真不对。澶州段的堤坝是去年才加固过的,工部拨的款,用的都是好料。就算今年水势再大,也该是漫溢,不该是这般彻底的崩毁。这不像天灾,倒像是人祸。难道他们胆敢贪墨修堤坝的银子?不应该啊,他们可不傻啊,城里出事死路一条。哪段用好料,哪段糊弄糊弄他们心里门清才是。”
“你也发现了是吧。”孙延召直言道,“澶州是汴京的北面门户,应是最稳定的一环,况且姚大哥的人品和能力也是值得信任,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总觉得这突发水患,绝不是偶然。”
宁不缺小声道:“延召,你的意思也认为是有人蓄意破坏?”
“这都是咱们的揣测,具体如何还要到了澶州再看,行了,赶紧睡了,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希望是个晴天吧。”
可惜,雨稀稀拉拉、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雨势虽比昨日小上了一些,可还是让人心中烦闷。
夜枭军拔营,直奔东面的庄子而去。果然如斥候所讲,这村子附近就有个渡口,可也同样有个坏消息,渡口只有一打鱼的小船,一次只能坐三、五个人。他们浩浩荡荡一百多人,想要全数过去还真不容易。
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分批渡河,孙延召、宁不缺、冯天三人领着一个士卒先行渡河,直奔澶州城,后续的夜枭军再陆续渡河,追赶上来便是。
渔船上掌舵的是个老渔夫了,虽然不想在这时候下河,可面对威逼利诱,也只能勉强同意下来。
渔船上,渔夫脸拉的很长,也没给孙延召他们几人好脸色,自顾自的在后面掌舵,小渔船顺流而下。
大概一刻钟后,渔夫站起身来,说道:“前面有一片淤泥地,水流最缓,不过这时候”
孙延召听出了他话里有话,直言道:“渔夫大哥直言便是。”
“唉,你们自己看吧。”说罢又坐了回去。
孙延召与宁不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这时,冯天捂着鼻子说道:“咋回事,这么臭的?”
孙延召和宁不缺两人也闻到了,这气味他们熟悉是尸臭?
孙延召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前方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目睹者魂飞魄散。
浑浊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浮尸相互枕藉,塞满了整个淤泥河湾。肿胀发白的肢体、保持挣扎姿态的双手、被鱼虾啃食的面孔人与牲畜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在淤泥与缓流的裹挟下,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死亡沼泽。
几乎凝成实质的恶臭扑面而来,冯天当场弯腰呕吐起来。连久经沙场的宁不缺也脸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孙延召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了掌心。他终于明白,他们要追查的,不仅仅是一场水患,更是一场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