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宁也懵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满是困惑:“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她倒不是看不起自己的夫君。
恰恰相反,她深知夫君才学人品皆是上上之选,奈何时运不济,如今正在外面各处奔波,只为寻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小宅子。
而这海运生意,动辄牵扯数万两白银,更与朝廷禁令相悖,这等通天的大事,如何能指望他?
“此事说来话长。”姜静姝眼中含着一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却并不急于解释,只轻轻拍了拍长女的手背,“等他回来,我自会与他详谈。不过还是要先知会你一声,让你心中有数。”
“是,女儿明白了。”沈婉宁虽满腹疑云,但她冰雪聪明,电光火石间,已经想到了夫君带回来的几包谷种。
莫非……母亲是想以此物为筹码,向朝廷换取通商之令?
“母亲。”沈婉宁斟酌着开口,“就算能拿到出海令,可女儿听闻,海路凶险莫测。不仅有惊涛骇浪,更有倭寇横行。十船出海,能有三船平安归来便是天幸。这岂不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往水里扔?”
一旁,方才被激起热血的萧红绫也冷静下来,跟着附和道:“是啊母亲,朝廷对海贸抽税极重。光是正税便要三成,沿途关卡又要两成,这……”
二人的忧虑,合情合理,姜静姝却只是淡然一笑,缓缓起身,负手踱至窗前。
冬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度。
“你们说的,都没错。”姜静姝声音淡淡,却字字千钧,“但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明知凶险,南边的富商却依旧趋之若鹜,甚至不惜违背禁令,偷偷出海?”
她回身,目光如炬:“因为利润!一船丝绸运到南洋,便能换回十船香料。一只汝窑瓷瓶在我大靖不过百两银子,到了西洋,却是千金难求。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难道还要我教你们?”
“什么?利润竟然如此之高?!”萧红绫和沈婉宁对视一眼,不由心热。
“更何况……”姜静姝又看向儿子,“承耀,你应该明白,我们那位陛下,向来雄心勃勃。海运的利润,他又怎会放过?朝廷之所以迟迟未动,不过是缺一个能组织大船队,敢为天下先的第一人,既然如此,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承恩侯府?!”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洪钟大吕,瞬间将海运之事,从区区银钱得失,拉高到了朝堂博弈的高度。
沈承耀恍然大悟,猛地起身,双目灼灼:“母亲高瞻远瞩!儿子愿效犬马之劳!”
萧红绫也连忙道:“既然婆母成竹在胸,媳妇自当倾力相助。若是银钱不够,我们二房的体己也可全数拿出!”
“倒也不必。”姜静姝摆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们那点体己能有多少?公中的银子也暂时不要动。”
她顿了顿,看向沈承耀:“不过承耀,为娘倒是有一桩要事需你去办。”
“母亲尽管吩咐!可是要儿子去沿海监督造船?”
姜静姝摇了摇头,眸光微沉:“船匠和水手的事,林伯自有安排。我要你做的,是去找一个人。”
她行至桌案前,提笔挥就,纸上落下三个苍劲有力的字——“李志海”。
“此人是台州渔村人氏,自幼靠海为生。早年间,曾经走南闯北,多次出海,然而后来海禁令下,他英雄无用武之地,生活颇为潦倒,你且去寻他。”
说话间,姜静姝不由想起了前世旧事。
当年,这李志海也曾落魄潦倒,托人拜到侯府门下,呈上了一份详尽的出海航线图,更说自己知道数条能避开海贼的航道,恳求侯府资助。
她当时颇为心动,正欲应下,却被目光短浅的大儿子百般阻挠。
后来,李志海另遇贵人,扶摇直上,成了大靖首屈一指的船王。
沈承宗得知后,反倒怨怼起她来:“母亲当初若是决断些,这泼天富贵,岂会落入外人之手!”
真是可笑至极。
这一世,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儿子知道了,只是此人现在何处呢?”沈承耀接过纸条,心下暗惊。
母亲足不出户,竟能知晓千里之外一介的无名渔夫?!
但转念想到,连狼谷之战,她都早有预料,便也释然了。
这是母亲的本事,亦是全家的幸事,他不必过多打听,只管照做便是了。
“如无意外,应该仍在台州。”姜静姝沉吟道,“这李志海应是在避债,行踪不定。你去台州城外的几座破庙寻寻看。记住,须你亲自前往,此人是个奇才,但脾气古怪,若非真心相待,怕是绝不会出山。”
“是!”沈承耀毫不犹豫地拱手领命,“正好陛下恩准孩儿一月休沐,儿子明日便启程!”
一旁,萧红绫则是仔细盘算着,忽然皱眉道:“母亲,儿媳算了一笔账。一艘远洋大船,造价便近四万两。采买满船的丝绸、瓷器等紧俏货物,又是数万两。这般算来,本钱起码要十万两。咱们手上这六万多两,还差着老大一截呢。”
“无妨,先将船造起来便是。”姜静姝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至于采买货物的钱……等娇宁那六万两嫁妆要回来,再投进去,便绰绰有余了。”
萧红绫却更犹疑了:“那笔嫁妆,真能要回来吗?安国公府可不是什么善茬,只怕会百般抵赖……”
“他们自然不会轻易交出来!”姜静姝唇角微勾,“但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哭着喊着,求我把那笔钱收下!”
另一边,安国公府。
从承恩侯府回来,马车刚停稳,沈娇宁便满脸谄媚,抢在丫鬟前头,亲自去扶婆母钱氏下车:“母亲,您慢点,当心脚下台阶。”
谁知在侯府还算和善的钱氏,一下马车便瞬间变了脸色。
她猛地一甩手,将沈娇宁推得一个趔趄,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祸害夫家的丧门星,给我拿下!”
“是!”几个粗壮婆子一拥而上,将沈娇宁死死按在地上。
沈娇宁鬓发散乱,彻底傻了,尖叫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钱氏冷笑一声,理都不理她,只对管事婆子道:“把人关进后头的静思苑,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
“什么?”沈娇宁不敢置信,拼命挣扎,凄厉地呼喊:“玉章哥哥!玉章哥哥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啊!”
话音刚落,堂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缓步而出。
他面如冠玉,生得风流倜傥,只是脸色发白,眼下清黑,脚步也略显虚浮,一看便知是酒色过度,正是国公世子,郑玉章。
“娇宁?”郑玉章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不耐,但还是上前劝道:“母亲,人既已回来,您何必还如此动怒……”
“呵呵!人是回来了,却让承恩侯府整整敲诈了我们三万两雪花银!”
钱氏阴阳怪气地冷笑:“还有,这丫头根本拎不清形势,非要和侯府断绝关系!
现在好了,当初她带来的六万两嫁妆,侯府也限我们一月之内归还!玉章,你瞧瞧,这就是你娶回来的好媳妇!”
郑玉章脸色骤变,震惊地看向沈娇宁:“婉宁,母亲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