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重,但姜静姝必须这么说。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二儿子了——忠勇可嘉,却也愚直如铁!
说得好听是赤胆忠心,说得难听便是不知变通。上辈子,就是这份愚忠把他逼到了绝路上!
这一次,她一定要给他掰过来!
“母亲息怒!只是您这话……儿子不敢全信。”沈承耀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为将者当有勇有谋,岂能尚未拔营,便畏首畏尾?”
姜静姝霍然起身:“不敢信?好!那我便再问你一事!”
她疾步走到沈承耀面前,一字一顿道:“狼谷地势如何?两山夹峙,中有一线天。谷口宽不过三丈,谷内却能藏兵万余。北狄若在谷内设伏,以滚石封路,你纵有千军万马,也只能困死其中!”
沈承耀浑身剧震,瞪大了眼睛。
母亲从未踏足北境半步,如何能将狼谷地形说得分毫不差?
见儿子震惊,姜静姝冷笑一声:“怎么?现在信了?我再告诉你,北狄此番南下,明面上是劫掠,实则是要引我大军深入。他们会佯装败退,一路诱你追击至狼谷,然后……”
她做了个斩首的手势。
沈承耀额头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母亲明鉴万里,儿子……儿子信了!只是不知母亲从何处得知如此机密?”
“你无需多问。”姜静姝负手而立,语气缓和了些,“你只需记住,行军之时步步为营,尤其是狼谷一带,务必一步三探,明白了吗?”
“儿子谨记!”沈承耀重重叩首,“母亲放心,儿子定将您的教诲字字刻在心上,绝不轻敌冒进!”
“如此便好。”姜静姝见他已然听进去了,这才缓和了神色,扶他起身,“几时启程?”
“回母亲,三更点卯,卯时三刻便要出城。”沈承耀站起身来,魁梧的身躯投出长长的影子,却在母亲面前恭顺如稚子。
他略一踌躇,终是忍不住道:“母亲,儿子此去关山万里,生死难料。若真有不测,红绫和两个孩子……”
“混账东西!”姜静姝气得扬手一巴掌,结结实实呼在他后脑勺上,打得他踉跄了一下,“我费尽心思保你周全,你却在此说这些晦气话?给我好好地去,更要好好地回来,听明白了没有?”
屏风后的萧红绫也听不下去了,快步走出,美目含嗔:“夫君怎地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母亲都为你筹谋至此,你还不安心?”
沈承耀见妻子红了眼眶,不由讪讪一笑:“是为夫失言,娘子莫恼。”
姜静姝看着小夫妻情深意笃,心中既暖且酸。上辈子,这对恩爱夫妻双双赴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这一世,她定要护他们周全!
姜静姝微微出神,忽又想起什么,“对了,思彦那猴崽子跟你一起回来了吧?”
“是,母亲。”沈承耀点了点头,差人去叫儿子过来。
不多时,一个英挺少年便被领了进来。
沈思彦生得人高马大,明明才八岁,身量却快赶上十二三岁的少年。
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身形,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常年习武的康健,剑眉星目间英气勃发,活脱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小豹子。
姜静姝看着这个前世惨死的孙儿,心头一阵绞痛。
还好,这一世她不会让悲剧重演!
“孙儿思彦,给祖母请安!”少年声如洪钟,行礼时腰背笔直,落落大方,没有半分扭捏。
礼毕,他转向父亲,眸光灼灼:“爹,您就带我一起去吧!儿子的骑射已得军中教头赞许,做个亲兵绰绰有余!”
“混账话!”沈承耀虎目一瞪,“黄口小儿,也敢言上阵杀敌?老实在府中读书习武,莫要异想天开!”
“可是爹——”
“思彦。”姜静姝温声打断,招手让他近前,“你可知为将之道?”
少年挺胸道:“为将者,当身先士卒,勇冠三军!”
“这只说对了一半。”姜静姝摇头轻笑,“真正的名将,不在于一时之勇,而在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父亲勇则勇矣,却少了几分谋略。你若想超越他,便要文武兼修,胸有韬略。”
沈思彦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现下你的任务,是打好根基。”姜静姝循循善诱,“待你羽翼丰满之时,自有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切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少年人最是心高气傲,被祖母这么一说,反倒安分下来:“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这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也哒哒哒地跑了进来,一把抱住沈承耀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爹爹!爹爹要去打坏人了吗?”
“哎!乖囡囡!”沈承耀一把抱起女儿,在她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没错,爹爹去打跑坏人,很快就回来陪慧儿玩!”
不过半个月不见,女儿似乎重了几分,且被养得越发粉雕玉琢,气色红润,比从前更添了几分灵气。
沈承耀看向母亲,抱着女儿,微微欠身:“这些时日,多亏母亲悉心照料了。”
“一家人,说这些作甚。”姜静姝摆摆手,眼底笑意真切,“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就要赶路了。”
待他们离去,姜静姝立刻唤来春禾。
“老夫人。”春禾恭敬行礼。
“令仪在宫中如何?可还顺遂?”姜静姝倚在软榻上,看似随意,实则目光如炬。
春禾脸上绽开笑容:“回老夫人,华嫔娘娘大好!陛下这几日日日往瑶华宫来,每天的赏赐都不带重样的!”
“哦?”姜静姝挑眉,“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
春禾便将沈令仪如何以退为进、如何拿捏帝心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激动地补充道:“老夫人,奴婢瞧着,陛下对咱们娘娘,那是动了真心了!”
姜静姝唇角微勾。
真心?呵,帝王的心,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今日能为你遮风挡雨,明日就能让你尸骨无存。
不过,令仪总算开窍了,知道对付男人,尤其是对付帝王,攻心为上。
至于那所谓的“真心”,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从案几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予春禾。
“这是即将入宫的秀女名单,你带回去给华嫔过目。其中有几人需要格外留意……”
她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前世在后宫搅弄风雨的人物。
春禾郑重地将名册贴身收好。
姜静姝又唤来李嬷嬷:“去账上支一千两银票,让春禾带回宫中,上下打点,这钱可不能省了。”
天色渐晚,二房院落内却是烛火通明。
沈承耀考校完儿子的功课,又将女儿哄睡,夫妻二人才回到内室。
萧红绫关上房门,忍不住感慨:“夫君从前总说我夸大其词,今日亲眼所见,可知母亲变化有多大?她明明足不出户,却对北境了如指掌,当真是神了!”
沈承耀凝重点头:“确实匪夷所思。不过有母亲这般英明的主母坐镇,我也能安心出征了。”
萧红绫一双剪水秋瞳灼灼地望着他,忽然道:“夫君,让我随你同去吧!你忘了,当年在西北,我亦曾与你并肩杀敌,我的箭术不输男儿,定能护你周全!”
“胡闹!你怎么跟思彦一个德行!”沈承耀好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萧红绫不满地瞪他:“我怎么胡闹了,难道你不信我?”
“夫人言重了,我哪里敢啊!”沈承耀连忙摇头,将她拥入怀中,温声解释。
“我自然信你。可今时不同往日,思彦和慧儿皆需你照拂。再者,你初掌中馈,府中年节将至,诸事繁杂,哪能说走就走?”
萧红绫到底是被说服了,将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闷声道:“好吧。你放心去,只需记得,我和孩子们,会日日夜夜盼你平安归来。”
“嗯。”沈承耀收紧了手臂,将妻子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
次日,晨光熹微,天色未亮。侯府门前,一队盔甲鲜明的亲兵早已肃立等候。
寒风凛冽,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姜静姝身披大氅,亲自为沈承耀送行。
她看着儿子翻身上马,英姿勃发的模样,只沉声说了一句:“记住,活着,打赢这一仗!”
沈承耀在马上重重抱拳,声震长街:“是!儿子一定得胜归来!”
“得胜!得胜!”百余亲兵齐声高呼,“此战必定大胜归来!”
马蹄声“哒哒”响起,迅疾如雷,踏破了京城清晨的宁静,奔赴万里之外的战场。
而一墙之隔的清风小筑,却依旧暖帐芙蓉,春色无边。
沈承宗正拥着柳如烟温存,被外面的马蹄声惊扰,不耐地蹙眉,喊人去打听。
“世子爷……”小厮飞奔来报,“刚刚去打听了,是二爷率军出征前往北境,老夫人亲自送行。”
“什么?!”沈承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北境主帅之职,朝中几方势力争得头破血流,怎么会毫无预兆地落到老二头上?!
那可是节制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实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