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姜静姝摆手,定定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
雏鸟终要离巢,这一世,但愿令仪能在宫中站稳脚跟,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步辇消失在长街尽头,姜静姝这才收回目光,由人扶着回了福安堂。
李嬷嬷在一旁轻声安慰:“老夫人,三小姐吉人天相,又有您和太后娘娘护着,在宫中定能平安顺遂。”
姜静姝点了点头,刚坐下喝了口茶,小清慧便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扑进她怀里撒娇:“祖母,慧儿想您啦!”
那软糯的童音瞬间驱散了离愁。姜静姝抱起小孙女,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小猴儿,祖母才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想了?”
“就是想了嘛!”沈清慧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祖母,慧儿给您唱歌好不好?娘亲教的新曲子!”
“好,祖母最爱听慧儿唱歌了。”姜静姝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而另一边的华音堂,却是愁云惨淡,气氛压抑。
沈清蕊趴在窗前,眼巴巴地看着送亲的队伍远去,满脸不忿:
“哼,不就是个华嫔吗?我表姨之前可是淑妃!外祖父也真是胆小,竟然这就闭门谢客,连女学都关了!等表姨生下小皇子,看他们谁还敢得意!”
“住口!”一旁的沈思宇冷声喝止,“这些话也是你该说的?”
作为长房嫡孙,他自然也去前院观礼了。那盛大的仪仗,几乎堪比妃位!
还有那些达官贵人艳羡的目光,无一不在提醒他——三姑姑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而他呢?堂堂侯府嫡长孙,这些日子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今日能不去福安堂罚跪,还是托了三姑姑的福!
“母亲,妹妹,我要回国子监了。”沈思宇猛地站起身。
苏佩兰一惊:“宇儿,这么急?家里现在这样……”
她欲言又止,管家权丢了,丈夫又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她实在舍不得儿子离开。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回去!”
沈思宇语气坚决,“母亲,您想想,儿子留在这里,除了受辱还能做什么?不如回去苦读,来日金榜题名,也好为母亲正名!”
苏佩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去帮他收拾行装。
沈思宇回来的匆忙,也没几件衣衫,苏佩兰很快就收拾好,将包袱递给他。
沈思宇却没接,只定定地看着母亲。
苏佩兰莫名心虚,下意识避开儿子的视线。
沈思宇叹了口气:“母亲,儿子虽是读书,却也要打点师长,结交同窗,处处都要使银子。”
“这……”苏佩兰一咬牙,将手腕上唯一剩下的金丝缠枝莲花镯子摘了下来:“家里现在拮据,你先拿着这个,回头娘再想办法。”
沈思宇接过镯子,看着母亲光秃秃的手腕,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硬起心肠。
“母亲放心,待儿子高中,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撂下这句话,他拎起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佩兰望着儿子决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沈清蕊更是不安,直接扑进苏佩兰怀里,嘤嘤哭泣:“母亲,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你哥哥不会的。”苏佩兰抱着女儿,口中喃喃重复着儿子的话,“一切都会好的……等你哥哥出息了,一切都会好的……”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却慌得厉害。
这几日,娘家再没来过人,连清蕊想去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娘家靠不住,男人也靠不住,难道儿子就真的靠得住吗?
不!她必须要靠自己,把所有东西夺回来!
“金珠。”她唤来心腹丫鬟,“你去城南走一趟,请钱大夫上门,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午后,苏佩兰硬撑着去福安堂请安。
姜静姝正逗着沈清慧玩九连环,见她进来,只淡淡瞥了一眼:“怎么不见宇儿?”
“回婆母,宇儿自觉前些时日惹您烦心,心中愧疚,已返回国子监,说是要发奋苦读,为您争光呢。”
苏佩兰赔着笑脸,双手呈上厚厚一叠纸,“这是妾身抄写的《孝经》百遍,聊表孝心。另外,妾身还寻了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专擅调理身子,您看……”
姜静姝眉头微挑:“哦?”
苏佩兰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婆母会借着沈思宇不告而别的事再做文章。
谁知姜静姝只是淡淡挥了挥手:“罢了,他要读书便读书去吧。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倒是你,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反省?”
“回婆母,媳妇知错了。”苏佩兰连忙跪下,眼圈都红了,“媳妇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日日抄经忏悔……”
“行了。”姜静姝不耐烦地打断她,“既然知错,往后就安分些,也不必日日来我面前了。有慧儿陪着,我这老骨头硬朗得很,用不着什么大夫。”
她精通医术,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
再者,太后被下毒一事才过去多久?她就是心再大,也断然不会让大房的人近身,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大夫。
“多谢婆母体恤!”苏佩兰闻言大喜过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刚要谢恩,就听姜静姝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不过,大房欠下公中的那三万两银子,你可得想办法尽快筹措。
红绫方才还在同我说,府里各处年节的开销都指着这笔钱。你既是前任管家,总不能让弟媳难做,叫下人看了笑话去。”
“三万两!”苏佩兰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晕厥。
这老虔婆,果然不肯轻易放过她!还有那贱人萧红绫,这是要把她往死里逼啊!
她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是,媳妇定当想法子……”
待苏佩兰走后,李嬷嬷才上前,担忧道:“老夫人,就这么放她走了?您还特意提那三万两银子,这不是逼着她狗急跳墙吗?”
“就是要让她跳。”姜静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眼中精光闪烁,“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她若是安安分分,那些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又怎会自己现形?”
李嬷嬷恍然大悟:“老夫人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是。”姜静姝点头。
苏月微谋害太后,证据确凿,虽然凭着龙裔躲过一劫,但苏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前世,承恩侯府的覆灭,二郎夫妇惨死,桩桩件件都与苏佩兰和苏家脱不开干系。
如今姜静姝重活一世,又岂会轻易放过仇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心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知女儿初入宫中,一切可还顺遂?
瑶华宫。
这座宫殿位置绝佳,恰恰在太后的慈宁宫和皇帝的正极殿之间。殿内陈设精美,景致清幽雅致,正是太后特意为沈令仪挑选的。
沈令仪一进宫,便是一宫主位,前来拜见请安的低位嫔妃络绎不绝,从白日一直忙到掌灯时分。
直到天色擦黑,宫人们还在忙着整理各宫送来的礼物。
沈令仪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草草用了晚膳,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月白色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愈发显得肌肤胜雪。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心中却一片冰凉。
按照宫中惯例,像她这般一入宫便有封号的嫔妃,入宫首夜必得侍寝,以示皇恩。
可眼看着更鼓都敲过三次了,也不见敬事房的人前来传话。
心腹丫鬟春禾悄悄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娘娘,夜深了,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