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的偏厅里,气氛凝滞如冰。
萧红绫端坐上首,一身石青色劲装,未施粉黛,眉眼间自带一股英气。
她面前,一众管事妈妈垂手侍立,神情各异。
这是她接掌中馈的第二日,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召集众人盘查账目。
“刘妈妈,”萧红绫的声音清冷,指尖点在面前一本厚厚的账册上,“上月府里采买紫檀木,说是要修缮祠堂,为何账目上支出了三千两,库房里却连块木头渣子都没见着?”
被点到名的采买管事刘妈妈,是跟着苏佩兰陪嫁过来的老人。
她心中早有准备,非但不慌,反而上前一步,脸上堆满恭敬的笑:
“回二夫人的话,这批木料……确实是入了府的。只是,后来大爷发了话,说他城外的别院急需修缮,便让奴婢将木料直接送了过去。是大爷身边的长随,亲自带人运走的。”
此言一出,偏厅内顿时落针可闻。
几个原本就心思活络的管事妈妈,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高明!实在是高明!
这刘妈妈不愧是跟在大奶奶身边十几年的老人,三言两语就将皮球踢了出去。
贪墨?没有的事。是世子爷要的,谁敢不给?
你二夫人有本事,尽管去问世子爷要去!
萧红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猜到刘妈妈会否认,会赖账,却没想过她会直接搬出沈承宗这座大山。
她一个做弟媳的,难道还能拿着账本去质问夫君的大哥吗?
这传出去,不仅是她萧红绫不敬兄长,更会让人嘲笑二房目无尊卑。
另一个管事妈妈见状,立刻阴阳怪气地帮腔:“是啊二夫人,刘妈妈在府里几十年了,一向最是本分。世子爷的吩咐,她哪里敢违逆?”
“就是就是,咱们做下人的,不过是听主子的话罢了。”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
众人看着萧红绫那张涨得通红的俏脸,眼中都藏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
一个毛丫头,还真以为拿到了令牌,就能号令全府了?
这承恩侯府的水,深着呢!
萧红绫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
她自幼在军营长大,习惯了直来直去,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何时见过这等颠倒黑白的无耻嘴脸?
她手握着账册,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质问沈承宗,是为不敬,失了体统。
不闻不问,这三千两的亏空就得她这个自己背下,更重要的是,往后还谈何威信?
“……罢了。”最终,萧红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说完,她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偏厅。
刘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带着一众管事鱼贯而出。
一走出偏厅,几个相熟的婆子立刻围了上来。
“刘姐姐,您可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位二夫人给镇住了!”
“可不是?这二夫人到底是将门出来的,粗鄙!还真以为管家是打仗呢!”
刘妈妈整了整衣襟,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压低了声音道:“急什么?好戏才刚开场呢。她想立威,也得看咱们答不答应!大奶奶虽被禁足,可这府里,终究还是大爷和未来小侯爷的天下。她一个外来的媳妇,还能翻了天不成?”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应和。
而萧红绫出了偏厅,却是独自在花园里走了好几圈,才平静下来。
已经过了午膳的时候,也不知道慧儿和婆母有没有从太后宫里回来?
她到底放心不下,转头向福安堂走去。
福安堂内,暖香袅袅。
姜静姝正靠在软榻上,看着沈清慧摆弄着太后赏赐的一对琉璃兔子。
那兔子摆件冰润通透,小姑娘玩儿的爱不释手。
萧红绫一脚踏进来,看到这温馨和乐的一幕,心头的怒火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几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请安:“母亲。”
“忙完了?”姜静姝指了指桌上摊开的箱子,淡淡道,“坐吧,今日我去慈宁宫,一切顺利,太后很喜欢慧儿,赏了好些东西,你一会儿帮她收拾回去。”
萧红绫看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珍宝,心中对婆母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嘴上应着:“太后厚爱,是慧儿的福气,也是母亲抬举,慧儿,快谢谢祖母。”
“祖母好!祖母最疼慧儿了!”沈清慧听话地仰起小脸,却看到母亲郁郁不乐。
她也跟着皱起了小眉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不开心呀?”
萧红绫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女儿的头,不愿将外头的糟心事带到孩子面前。
“没什么,慧儿乖。”
姜静姝却是一眼看穿了,放下手中的茶杯:“府里的事儿不顺利?说说看吧,让咱们的常胜将军都束手无策,是哪个不长眼的?”
“母亲,慧儿还在……”萧红绫有些犹豫。
姜静姝笑了笑:“无妨,从小听着,才能长本事。”
她从前对小女儿沈令仪就是太惯着了,如今在对沈清慧的教育上,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这……”萧红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越说越气:“……这刘妈妈,故意拿大伯来压我!我一个做弟媳的,总不能真的为了几千两银子,去跟大伯撕破脸吧?母亲,这官司我实在是断不明白!”
话音刚落,又有些后悔刚刚的冲动。
谁知,姜静姝听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就在此时,一旁的沈清慧忽然脆生生地插了一句嘴:“既然是大伯伯拿了木头,娘亲为什么不直接找大伯伯要回来呢?”
“慧儿,不许多嘴!”萧红绫连忙出声制止。
“让她说。”姜静姝却抬了抬手,眼中笑意更深。
沈清慧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慧儿不懂娘亲的道理,只知道,慧儿弄坏了哥哥的弹弓,爹爹都会让我赔,为什么大伯伯拿了东西,就不用给银子呢?”
“是啊,正是这个理!”姜静姝将孙女揽入怀中,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如炬地看向萧红绫。
“慧儿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沈承宗是世子,不是府里的蛀虫!红绫,你听听,连一个四岁的孩子都懂的道理,你为何就不懂?”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我问你,沙场之上,若有人谎报军情,挑衅主帅,你会如何处置?”
“自然是……当场斩杀,以儆效尤!”萧红绫不假思索地答道。
“说得好。”姜静姝猛地一拍扶手,“如今,你便是这内宅的将!我既将中馈大权交予你,你便有先斩后奏之权!我今天就把这个权给你,也给你撑腰!就看你,敢不敢用!”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红绫的脑海中炸响!将门虎女的血性,被这一席话彻底点燃!
“我敢!”萧红绫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战意,“母亲,儿媳明白了!儿媳这就去!”
“去吧。”姜静姝满意地点点头,“让李嬷嬷跟着你。”
半个时辰后,侯府的管事处,炸开了锅。
萧红绫带着李嬷嬷和一队精壮的婆子,如天降神兵,直接封了刘妈妈的屋子。
任凭刘妈妈如何哭天抢地,萧红绫面沉如水,只吐出三个字:“给我抄!”
那些婆子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从刘妈妈家的地窖里抬出了几个大箱子。
箱子当众打开,里面全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甚至还有几件本该在公中库房的古玩字画!
更要命的是,李嬷嬷从刘妈妈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她这些年如何帮着大房做假账,如何将公中财物倒腾出去,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人赃俱获!铁证如山。
方才还在看好戏的管事妈妈们,此刻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都不敢出。
“把她一家老小,都给我绑了!”萧红绫声音冷得像冰。
萧红绫冷眼看着他们:“你们知不知道,刘妈妈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夫人饶命啊!我们……我们知道……但是……但是这都是主子吩咐的啊!
几人不敢抵赖,只是一个劲地求饶,推脱责任。
刘妈妈更是疯了似的磕头:“二夫人饶命!二夫人饶命啊!这些都是大奶奶……不,都是大爷让我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