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见一群仆妇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
为首之人,年约半百,却是保养得极好,身着绛紫色宝相花纹褙子、头戴金累丝点翠嵌宝凤钗,正是苏佩兰的生母,当朝大学士之妻,陈婉珍。
她目光在院中一扫,当看见那满院狼藉和趴在地上呻吟的沈承泽时,眉头嫌恶地一蹙,随即又故意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痛心模样。
“亲家母,这是在做什么?”
陈婉珍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意味,“侯府也是百年世家,怎能如此苛待子嗣,闹得这般没有体面?您这般行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一番话,句句不离“体面”,字字都在指责姜静姝治家无方,失了德行。
那些原本还围着沈承泽的债主们,一见这阵仗,知道是神仙打架,连忙躬身告罪:“老太君,我等……我等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说罢,作鸟兽散,只留下沈承泽独自趴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羞愤欲死。
姜静姝端坐于太师椅上,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直到陈婉珍一番表演唱罢,才微微抬眸,目光冷冽如冰:“我教训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关起门来,是我沈家的家事。”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讽:
“倒是亲家母,身为客人,不经通传便闯入我侯府内院,见了主家也不行礼,反而不问青红皂白就开口指责。苏大学士府上的‘礼仪’和‘体面’,原来就是这样的?”
这一番话,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陈婉珍脸上。
陈婉珍的脸色瞬间涨红,被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母亲,您没事吧?”一边罚跪的苏佩兰顺势起身,扶了陈婉珍一把。
陈婉珍也想起来此行的主要目的,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转而怒视姜静姝:“亲家母,四公子的事,我不与你论!
那我且问问,我女儿佩兰,嫁入侯府十多年来,为人妇、为人母,哪一点不尽心尽力?她勤俭持家,操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会在此处罚跪?!你们侯府,就是这般苛待发妻、羞辱主母的吗?!”
她越说越气,那股子文人清流的优越感再也按捺不住,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轻蔑:
“我苏家乃清贵门第,当初将佩兰下嫁到你们这武将之家,是给了你们侯府天大的脸面,不是让她来受气的!”
苏佩兰听着母亲为自己撑腰,心中涌起一股快意,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意,脸上却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用帕子按着眼角,声音哽咽:“母亲,您别说了……都是女儿不好,惹了婆母生气……”
“你有什么错!”陈婉珍立刻打断她,那护短的模样,仿佛苏佩兰是受了天大委屈,“定是这老……定是沈老夫人对我们苏家有什么不满!”
姜静姝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心中冷笑连连。
前世,她就是被她们这般虚伪的嘴脸,蒙蔽了一辈子。
她目光如炬,再次锁定了苏佩兰:“这话,是你派人回娘家哭诉的?””
苏佩兰心中一惊,连忙摇头:“母亲明鉴,儿媳被您禁足,如何能回娘家?定是……定是府里下人瞧见了,嘴碎地传了出去。”
陈婉珍连忙补救:“不错!正是老太君您苛待儿媳的名声传到了外面,我这个做母亲的听了,心如刀绞,这才忍不住上门一问!”
“哦?”姜静姝眯起眼睛,直接对一旁的林伯道:“林伯,把账册拿给苏夫人,让她好好瞧瞧!”
林伯应声上前,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呈到陈婉珍面前。
陈婉珍哼了一声,随手翻了一页,随即变了脸色。
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亏空?!
“苏夫人出身书香世家,这白纸黑字,总能看懂吧?”
姜静姝勾了勾唇角:“既然你口口声声为你的好女儿鸣不平,那便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几年来,你这‘勤俭持家’的好女儿,是如何从公中贪墨了数万两纹银!又是如何将我给二郎救命的百年野山参私自扣下,险些害他性命!”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震四座:“证据确凿,桩桩件件都记录在案!你现在倒来问问我,这样的儿媳,担得起‘勤俭持家’四个字吗?!”
陈婉珍脸色发青,看看女儿那心虚得不敢抬头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女儿不仅贪墨,还对自己撒了弥天大谎!说什么被婆家欺辱,实际上是自己先惹了大祸!
但陈婉珍素来强势护短,又最在意面子,岂肯当众认错!
她猛地合上账册,嘴上兀自硬撑道:“不过是些许俗物罢了!佩兰年轻,又是当家主母,应酬交际,哪样不要花钱?至于为这点银钱如此计较吗?我倒不知,堂堂承恩侯府,何时变得这般市侩,只知道盯着这些黄白之物了?”
“哦?我沈家的钱财,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俗物?”姜静姝目光一凛,视线忽然落在了陈婉珍身上那件华丽的褙子上,语气变得幽幽的,意味深长。
“不过……苏夫人身上这匹‘云霞织锦’,倒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不知夫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我记得,这料子是上月西域进贡的奇珍,一共就得了那么几匹,太后娘娘体恤我亡夫之功,特意赏了我两匹,让我裁了做衣裳祈福。怎么……这就穿到夫人身上去了?”
此言一出,陈婉珍的脸色“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她身上这件,正是女儿苏佩兰前几日孝敬她的,说是新得的新料子!她只当是侯府的东西,哪里想得到竟是太后指名赏给姜静姝的!
这已不是贪墨家财,而是藐视君恩的大不敬之罪!
“你……你胡说!”陈婉珍的声音都开始发颤,矢口否认,“这……这是我自己买的!”
“买的?”姜静姝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宫中御赐之物,普天之下,绝无二处。敢问苏夫人在京城哪个铺子买的?不妨说出来,也让老身开开眼界!”
陈婉珍被逼得冷汗涔涔,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佩兰更是吓得浑身发软,瘫跪在地,面如死灰。
正在这时,一个管事婆子忽然面带惊惶,连滚带爬地从二门外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宫……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张姑姑!人……人已经到垂花门了!”
轰!
陈婉珍和苏佩兰对视一眼,大惊失色。
太后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