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的柔软还是蔓延开来。
告诉自己,这是一朵需要呵护的花!
她定了定神,迎上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刚准备说什么。
一旁的刘如京和封磬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们看着那荒凉的坟茔,心里顿时又急又愧。
刘如京猛地一拍大腿:“哎呀!瞧我这猪脑子!门主,您等着,属下这就下山去买香烛纸钱,还有供品!很快!” 说着就要转身往山下冲。
封磬也连忙躬身:“主上恕罪,是属下疏忽!属下与刘大哥同去,定将一应祭品置办齐全!”
“不用去了!” 柳汐月直接打断他们。
在刘如京和封磬疑惑的目光中,她手腕一翻,几样东西便出现在她手中。
一捆质地均匀的线香,一叠厚厚的、印着古拙铜钱纹样的黄纸,甚至还有一小坛清酒,几样样式简单却洁净的糕饼果子。
这些都是倩女游戏里面专门用来贿赂地府小鬼用的东西,用在这里很合理!
“既然要祭拜,这些……钱纸和香火,凑合用吧。”
李莲花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祭品,眼眶似乎更红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多谢。”
他转过身,不再犹豫,走到哥哥李相显的坟前,也走到旁边父母的坟前,然后直接跪了下来,开始用手仔仔细细地清理坟头上的杂草。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怕惊扰了长眠的亲人。
一根根野草被他拔起,一捧捧枯叶被他拢到一旁,很快,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素色的衣袖也变得脏污。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做着这一切。
柳汐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帮忙,她知道,此刻的李莲花,需要亲手去做这些。
这是他迟来了许多年的、微不足道的弥补,是他与这片土地下血脉至亲重新建立连接的方式。
清理完杂草,李莲花又用自己的衣袖,一点点、极其认真地擦拭着每一块墓碑。
灰尘被抹去,青苔被刮掉,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冰凉的墓碑在他掌心下变得干净。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跪在坟前,点燃线香,焚化纸钱。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说什么了?
说“我回来了”?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还是说“我是相夷,你们的相夷”?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所有的歉疚、思念、恍然、委屈,都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哽咽:
“我……来晚了。”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生来便被遗弃在茫茫人世,即使被师父师娘的关爱着,但心里总是缺了一块。
但现在他知道他不是,他有过家,有过视他如珍宝的爹娘,有过会保护他的哥哥。
他们很爱他,只是命运无常,离散过早。
那份爱并未消失,只是化作了这山间的黄土青碑,沉默地等待了许多年。
泪水终于无声滑落,滴在坟前新翻的泥土上。
他抬起头,望着墓碑上“李相显”三个字,声音嘶哑却清晰了许多,带着承诺的重量:
“哥……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刘如京也红着眼眶,挨着李莲花跪了下来,拿起一叠纸钱,一边往火里添,一边瓮声瓮气地念叨着:
“你们放心!门主他……他现在很好!他虽然改名换姓叫李莲花了,但他还是那个顶天立地、锄强扶弱的好门主!
他做了好多好多好事,救了好多人!江湖上……还是有好多人都念着他的好!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封磬更是早已跪倒在稍远一些的空地,对着李氏坟茔的方向,重重磕了几个头,脸上满是悔恨与哀戚:
“罪人封磬……在此告罪!是我等愚昧,被复国执念所误,未能及时寻回萱公主后人,未能护佑李氏血脉周全……
累及门主飘零受苦,更令先人英灵不安……封磬万死难赎其罪!日后定当时时忏悔,行善积德,以稍减罪孽……”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烧着纸钱,仿佛想用这火光,洗净几分内心的愧怍。
柳汐月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山风吹起她的衣袂和发丝。
她看着跪在坟前神情哀戚却渐渐挺直脊背的李莲花,看着旁边絮絮叨叨真情流露的刘如京,看着远处忏悔不已的封磬。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参与祭拜,这是属于李莲花和他的家人的时刻,也是刘如京、封磬他们表达心意的时刻。
她只是一个见证者,一个……或许在无意中,促成这场迟来告白的同行者。
香烛渐渐燃尽,纸钱化作最后一缕青烟。
李莲花又静静地跪了片刻,才缓缓起身,膝盖有些发麻,身上沾着尘土草屑,眼眶仍带着微红。
但眼底的沉重与无措,似乎随着那缕青烟飘散了许多。
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从心底深处悄然升起。
心中那块空缺的角落被填上,不再是一片虚无。
他知道了自己从哪里来,知道了血脉的源头并非弃他而去,只是沉睡于此。
他转过身,看向一直安静等待的柳汐月,目光相接。
他眼中的血丝未褪,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澈。
他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带着释然与感激的弧度。
“走吧。” 他说。
祭拜完亲人,尘埃落定,前路仍在脚下。
柳汐月回以一笑, 眼里映着山间清澈的天光。
“好。”
青冥问道剑再次化作流光,载着四人,离开了这片静谧的山林,向着云层之上。
……
而另一边百川院与从前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在几日前,一群人围堵百川院,有些是的四顾门旧部,有的是一些各路江湖人士,更有一些受过李门主恩惠之人,他们个个眼含血丝,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云彼丘!滚出来!!”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魁梧汉子,高声喊道,他是那五十八名遇害兄弟中一人的结义兄长。
“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你给李门主下的碧茶之毒?!说!你怎么下得去手?!门主待你如手足!!”
“佛彼白石!还有那个姓肖的,全都滚出来!”
“你们他娘的还配称一院之主?!是包庇叛徒的畜牲!!”
怒骂声此起彼伏,唾沫星子几乎要淹没那紧闭的大门。
一个书生打扮、曾是四顾门文职的旧部门人,挤到人群前方,指着百川院大门,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诛心:
“云彼丘!你这个叛徒!为了一个魔教妖女,就给待你如兄弟的门主下毒!你们呢?!”
“纪汉佛!白江鹑!石水!还有肖紫衿!你们为了什么?为了你们百川院那点可怜的颜面?还是为了你们那见不得人的私心?!”
“你们对得起门主吗?对得起那五十八位兄弟的在天之灵吗?!什么狗屁百川院!藏奸纳叛,沽名钓誉!我呸!”
“说得好!!”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附和声。
“纪汉佛!白江鹑!石水!你们身为掌刑之人,知而不报,纵容叛徒逍遥,便是同谋共犯,罪加一等!你们,不配执掌武林刑赏!”
百川院的守卫者拼死拦在门前,组成人墙,但面对这汹涌的人潮。
他们的阻拦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中也有许多人,刚刚得知真相,内心同样遭受着冲击。
也有一些人已经放弃了,他们也想为李门主讨个公道。
而大门之后,佛彼白石四人,俱是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门外每一句怒骂,每一个质问。
出去?如何面对?辩解?在李相夷那响彻扬州的宣告和万人册详尽的罪状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可笑且无耻。
不出去?门外的怒火眼看就要冲破守卫的防线。
就在这进退维谷、僵持不下之际——
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乔婉娩与肖紫衿回来了,他们本想回百川院,却被这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挡在了外面。
有人眼尖认出了他们。
“看!是那个什么江湖第一美女乔婉娩!还有肖紫衿!”
“第一美女?呵,谁知道是不是自己封的?脸都看不清!”
“乔女侠!万人册上说,您与李门主早在东海之战前便已写下诀别信,情缘已断,此事可是真的?!”
乔婉娩猝不及防被当众质问,脸色瞬间血色褪尽,嘴唇微颤,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肖紫衿,又慌乱地移开视线。
不等她艰难组织语言,又有人接口,语气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指责:
“若是真的,乔女侠为何从未公开澄清?任由江湖传言您对李门主情深不渝,苦苦寻觅?这……是何道理?”
“是啊,乔女侠,李门主如今亲自澄清,您是不是该给一个交代?”
“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乔婉娩和肖紫衿之间逡巡,“您原本就打算一直这样模糊下去,好维持些什么?”
这话立刻引起了更多人的联想,几道目光鄙视地投向肖紫衿,话语越发露骨:
“瞧着乔女侠与肖大侠这形影不离的架势……啧啧,难怪李门主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都留不住人心,莫非真如某些传言所说,二位早已暗通款曲,连东海之战前都不安分?”
“你——你们胡说!!” 乔婉娩终于承受不住,声音带着尖锐的哭腔反驳,泪水夺眶而出。
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想说她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可所有的解释在周围那一道道或疑惑、或审视、或鄙夷、或了然的目光下,都显得苍白又虚伪。
每听一句质问,她的脸就苍白一分,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疼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那些潜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念头——借由“李相夷未婚妻”身份获得的那一点慰藉与特殊关注。
维持着与过往荣光最后一丝联系的软弱——此刻被血淋淋地扒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难堪、委屈、羞愧、还有一丝被说中的恐慌,让她哭得梨花带雨,身形摇摇欲坠。
然而,她这凄切的哭声,并未能唤起多少同情。
围观的江湖汉子们,大多直肠子,见惯了血雨腥风,最不耐烦这般扭捏作态。
“哭哭哭,就知道哭!”
“嘴是长来吃饭的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句痛快话能死啊?”
“就是!在这里哭给谁看?又没人心疼你!”
“不对,她旁边那位肖大侠肯定心疼着呢!赶紧让他带你回家哭去,别在这儿碍眼!”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在乔婉娩心上,也彻底激怒了肖紫衿。
他看着乔婉娩哭泣无助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胸腔里的邪火更是熊熊燃烧。
一切都是因为李相夷!他凭什么死了又活过来,凭什么用这种方式羞辱阿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