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伞的话音落下，直播间里那由文字构成的洪流，出现了短暂的断层。
方舟存在的意义。
这几个字，在八百万观众的脑海中回响，把之前那个恐怖的“百分之九十”死亡率，和眼前这艘巨大的钢铁造物连接在了一起。
它不是避难所，而是筛选器。
它不是诺亚方舟，而是一个文明的火种盒。
“我……我还是不能理解，既然是全球性的气候和微生物灾难，那空气都是流动的，躲在船上怎么隔绝？难道把船开到外太空吗？”
一条弹幕打破了沉寂，问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疑惑。
“对啊！源头问题不解决，你造个全封闭的船也没用啊！”
“我懂了！伞神的意思是，最终能活下来登上船的，都是体质发生了变异，能适应新环境的人！所以方舟只需要提供一个稳定的基地，而不是一个无菌舱！”
一位观众的推测，为众人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这个说法立刻获得了大片赞同。
顾伞的视线扫过这些弹幕，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很难形容的表情，混杂着疲惫和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沉重。
“无法防护。”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
“除非，你能把自己完全封装起来，躲进几千米以下的深海，利用地热和电解水生存，永远不再接触外面的空气和水。否则，任何形式的常规防护，都没有意义。”
这番话，彻底掐灭了观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一种无力感，通过网络信号，传递给了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顾伞看着直播间里逐渐增多的恐慌言论，看着那些“我不想死”、“怎么办啊”的弹幕，他沉默了片刻。
【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言语的力量。直接告诉他们真相，除了制造恐慌，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不会去准备，只会被恐惧本身压垮。】
他原本的计划，是逐步揭示真相，唤醒更多的人。但现在他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
既然如此……
【那就让它成为一个剧本。一个足够真实的、能教会他们如何在末日里活下去的剧本。】
顾伞的呼吸平复下来，他重新站直了身体。
“各位，请不要忘记直播间上方的声明。”他指了指屏幕右上角那行黄字。“【本直播间一切内容、人设均为艺术创作，请勿当真】。”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预言家。”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客观。“我只是一个对末日题材有深入研究的爱好者，一个正在努力将自己的构想付诸实践的创作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善‘深蓝方舟’这个作品。包括刚才所说的‘百分之九十异变率’，也是这个作品世界观的一部分。”
这番话，像一剂镇定剂，让直播间里沸腾的情绪慢慢冷却。
“我就说嘛！吓死我了，原来是设定啊！”
“靠，主播这演技绝了，我真差点就信了！”
“原来是大型沉浸式角色扮演！懂了懂了，伞神继续演，我们爱看！”
恐慌被巧妙地转化为了对“剧本”的赞赏。
顾伞看着这些弹幕，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只要你们在看，在听，那些关于如何辨别饮用水、如何储备物资的知识，就会像种子一样，留在你们的记忆里。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临，这些被当成“剧情”的知识，或许能救下你们中的某一个。】
这是一种曲线救国。
“好了，世界观的部分就聊到这里。”顾伞切换了话题，屏幕上重新出现了日出号的工程结构图。“让我们回到方舟的建造上来。今天必须完成三号物资储备舱的初步切割，以及甲板防御系统的地基预埋工作。”
一条理性的弹幕，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现实。
“别闹，我就是来看基建的！伞神，你账上还有钱吗？昨天那个公益项目，你个人可是承诺了一千万，现在又搞这么大的工程？”
顾伞很坦诚，他直接调出了自己的手机银行app和公司账户，将屏幕投射到直播画面上。
个人账户余额：439673元。
公司对公账户余额：5,000,00000元。
“这是我目前所有的流动资金。”顾伞的声音没有一丝窘迫。
直播间看到这个数字，瞬间炸了。
“卧槽？五百万？我没看错吧！只有五百万怎么搞基建啊！”
“伞神牛逼！个人资产四千块，公司资产五百万，敢干几千万的项目！”
顾伞无视了弹幕，点开工程预算表：“三个物资储备舱，由船体内部压载水舱改造，工程复杂，预估总造价在八百万左右。甲板防御系统的管线预埋和基座加固，大概需要一百五十万。总计九百五十万。”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五百万的本金，干九百五十万的活？差了四百五十万！这怎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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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队又不是傻子，不给钱谁给你干活？伞神你这饼画得也太大了！”
顾伞平静地解释道：“公司账上的五百万，是支付给工程方的第一笔启动款。我相信王海轮机长的团队，也相信‘深蓝方舟’的信誉。剩余的尾款，将在工程中期和完工后，通过后续的盈利和融资来结清。”
这番话，比直接拿出足够资金更让人震撼。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搞建设了，这是在玩一场关于信誉和未来的豪赌。
“等一下！”有懂行的观众立刻提出了异议，“从船体内部施工，比从外部切割船壳再作业，成本至少高出三成！你这资金都这么紧张了，为什么非要多花这几百万？”
顾伞摇了摇头。“不行。”
他调出船体的双层壳体结构图，用红线标出了内外两层船壳之间的缓冲区域。
“日出号是按照轻型破冰标准建造的，它的双层船壳和内部的‘井’字型加强筋，是它抗撞击和抗压能力的核心。从外部开洞，会直接破坏船体的主承重结构，就算之后焊接复原，其结构强度也会下降30以上。”
“在平静的海面上，这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在布满浮冰和废墟的末日海洋里，任何一点结构强度的下降，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顿了顿，用最直白的话做了总结。“省下来的几百万，代价是方舟的生存能力。这笔交易，不划算。”
一番解释，让所有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顾伞这种对安全近乎偏执的严谨，再次强化了他“硬核方舟建造者”的人设。
“我服了，主播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站在‘末日真的会来’的角度上做的。”
“这个男人，他太严谨了！”
顾伞没再看弹幕，他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
“老王，是我，顾伞。”
“顾总，有啥吩咐？”
“三号储备舱的改造方案你看了吗？今天开始切割，有问题吗？”
“没问题！图纸我们研究透了！启动款够了，弟兄们就能开工！你放心，保证按时完成！”
“好。”顾伞挂断通讯，又拨通了吕梁的号码。“吕梁，外港的游客接待怎么样了？”
“顾总，火爆了！咱们这都快成滨海市的新景点了！今天光是门票和周边就卖了二十多万！”
“很好，”顾伞下达了新的指令，“把今天的全部收入，转到‘共享健身发电机’的公益账户里。另外，通知财务，从现在开始，外港的所有盈利，七成进入公司账户，用于方舟建设，三成注入公益基金。”
他挂断电话，对着镜头做了最后的宣告。
“直播先到这里，我要去现场监督施工。下次直播，大家就能看到物资储备舱的雏形了。”
说完，他关闭了直播。
日出号驾驶舱里，苏晓晓和江心妍面面相觑。特别是苏晓晓，她对顾伞这种花钱如流水，还主动背上一千万公益债务的操作，已经担忧到了极点。
“顾哥……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资金缺口太大了……”她小声地问。
顾伞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走到她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码头上开始忙碌起来的工程队，看着那巨大的吊臂正将切割设备运往船体侧方。
一千万的债务，近五百万的工程款缺口。
对于一个资产只有四千块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天文数字。
但对于一个即将面对整个世界崩塌的人来说，钱，又算得了什么？
【赵勇明天就到，一百人的安保队框架就要搭起来了，工资、装备、食宿……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光靠直播打赏和门票，已经不够了。】
顾伞的视线，投向了滨海市的市区方向。
在那里，有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机会。
他需要一个能撬动这些资源的杠杆。
而这个杠杆，或许明天就会自己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