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空气因为林婉的问题而变得有些凝滞。
红灯的微光映在顾伞的脸上，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林经理，你问我信不信。不如你告诉我，星链通讯作为全球顶尖的卫星网络服务商，你们内部的灾备风险评估报告，对于未来五年全球极端气候事件的发生概率，预测的增长曲线是多少？”
林婉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专业，也太尖锐，直接将她的个人好奇，拉升到了公司战略层面。
绿灯亮起，车辆重新汇入车流。
“我们的风险评估是商业机密。”林婉重新握稳方向盘，避开了问题的核心，“但可以告诉您，公司确实在逐年增加对极端环境下通讯服务的研发投入。”
顾伞不再追问，他只是平静地陈述：“所有的数据模型，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我只是把那个结论，提前展示了出来。”
他的语气没有狂热，也没有不安，就像在讨论一个学术问题。
【她不需要相信，她背后的公司，只需要看到利益就够了。而我，需要他们的技术。】
林婉从后视镜里观察着顾伞。这个男人，比她预想的要难缠得多。他总能轻易地瓦解掉她营造的商业氛围，将话题引向他熟悉的领域。
车辆最终停在一家名为“御福楼”的烤鸭店前。古色古香的门脸，看得出是高档消费场所。
林婉领着顾伞走进预订好的包间。落座后，她熟练地点了几样招牌菜。
服务员离开后，包间里恢复了安静。
林婉的视线落在了顾伞放在一旁的布袋上，那个袋子鼓鼓囊囊，边角透出硬壳书籍的轮廓。
“顾先生，冒昧问一句，您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顾伞没有隐瞒，直接将袋子里的书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船舶结构与维修实操》、《电气焊工艺学》、《船舶动力装置》。
每一本都是厚重的工程学专着。
林婉看着那些书名，脸上的好奇更浓了：“您是海洋地质学的博士，为什么现在又开始看这些基础工程的书？据我所知，这些知识跨度很大。”
“因为没有用。”顾伞的手指摩挲着《船舶结构与维修实操》泛黄的封面，声音低沉。
“什么没有用？”
“我过去十年学的东西。”顾伞抬头，看着林婉，“我可以写出十几篇sci论文，精确推演出一块大陆架会在何种应力下崩解。但在洪水淹没一切的时候，我修不好一台漏水的柴油机，也焊不上一块破损的钢板。”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沉重的真实感，仿佛在诉说一段亲身经历的惨痛过往。
“直到一场……灾难的预演之后，我才发觉，能让人活下去的，不是写在纸上的公式，而是能让你亲手造出工具，并让它运转起来的知识。”
林婉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顾伞认真的表情，看着他t恤上沾染的灰尘，再联想到他在机场候机时都在看书的专注模样，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原来如此……他不是在扮演一个末日专家，他是在成为一个末日专家。为了让自己直播里的“方舟计划”人设站住脚，他真的从零开始去学习造船、电焊、机械。这个人……是个体验派的表演大师。】
想到这里，林婉对顾伞的看法彻底变了。她不再把他当成一个侥幸走红的网红，而是当成一个对自己“作品”有着极致追求的艺术家。
这让她感到有趣，也多了一份敬佩。
“顾先生的敬业精神，我很佩服。”林婉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态度真诚了许多。
片刻后，片好的烤鸭被端了上来。
林婉拿起一张薄饼，优雅地卷好一个鸭卷，递到顾伞面前的盘子里。
“我们来谈谈合作吧。”她切入了正题，“不是简单的直播打赏，我们准备了一份深度的合作方案。”
说着，她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解锁后，打开一份制作精良的ppt，推到顾伞面前。
“我们计划，将星链通讯的卫星设备，作为‘方舟计划’的独家指定通讯设备进行深度植入。同时，我们希望邀请顾先生担任我们‘星链远航’民用业务线的品牌代言人。”
林-婉滑动屏幕，翻到最核心的一页，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一个数字。
“作为回报，我们愿意提供一份为期一年的代言合同，费用是税后200万元。”
两百万。
对于任何一个刚刚起步的博主而言，这都是一笔无法拒绝的天价。
林婉自信地看着顾伞，等待着他应有的反应。
然而，顾伞只是扫了一眼那个数字，便将平板电脑推了回来。
“钱可以少，甚至可以不要。”
林婉准备好的说辞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顾先生，您……”
“我要的不是代言。”顾伞打断了她，“我要的是技术合作。”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改变。
“我需要贵公司提供最新一代的‘海燕-3型’船载卫星通讯终端设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要你们封装好的商业版。”
“我需要你们开放它的部分底层端口权限，并提供核心通讯模块的api接口文档。我的方舟会建立一套中央集成控制系统，通讯必须作为其中的一个可控子系统被集成进去，而不是一个无法监控的黑盒子。”
林婉彻底愣住了。
她完全没预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api接口？底层权限？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市场部能够讨论的范畴，这涉及到公司最核心的研发和安全机密。
顾伞没有停下，继续抛出他的方案。
“作为交换，我可以将方舟作为你们的技术试验平台。在未来的航行中，你们的设备将在高盐、高湿、持续颠簸的极端海洋环境中长期运行。所有搜集到的设备运行数据、故障报告、信号衰减模型，我都可以与你们共享。”
“这些第一手的真实环境数据，是你们在任何实验室里都无法模拟的，它的价值，远超那两百万的代言费。”
包间里一片寂静。
林婉脸上的职业化微笑已经无法维持。她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网红，而是一个竞争公司的首席技术官。
“顾先生，您……这是在开玩笑吗？”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开放核心技术端口，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一家科技公司会这么做。我们的合作目标，是品牌曝光，而不是联合研发。”
她觉得顾伞的想法异想天开。
顾伞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样子，没有争辩。
他只是拿起了自己的筷子，沉默地吃掉了盘子里的那个鸭卷。
咀嚼，下咽。
然后，他用餐巾擦了擦嘴，抬起头，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看着林婉。
“林经理，你之前在车里问我，相不相信末日会来。”
“我现在回答你我的原则。”
“在我的方舟上，大到一台发动机，小到一行核心系统的代码，都必须绝对可控。我可以接受合作，但我绝不接受一个我不理解、无法掌控的黑盒子被安装在我的船上。”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可以不要那两百万，甚至可以自己花钱去买你们的设备。但我提出的技术要求，一个都不能少。因为在我准备迎接的那个世界里，一个不透明的第三方技术后门，带来的不是商业纠纷。”
“而是船毁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