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伞拿着手机，走出了环游旅行社的大门。
背后，是王浩办公室里传来的隐约咆哮，和同事们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他路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对方的反应如出一辙， 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在忙， 远远地点点头，然后迅速转身走开。
没有人上来搭话，更没有人问他要去哪里。
他们像躲避一个瘟神一样躲着他。
【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顾伞的脚步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这座他只兼职了几个月的大厦。
他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下，城市的喧嚣隔着一条马路扑面而来。
他先是对着直播镜头，用一贯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今天的直播到此结束。明天，我会开始进行方舟计划的第一步，勘探船体。开播时间另行通知。”
说完，他便直接关闭了直播间。
屏幕上，最后的几条弹幕还没来得及消失。
【别啊主播！我刚充好钱准备给你刷礼物！】
【明天几点？给个准信啊！】
【晓晓女神！我明天还想看晓晓女神！】
【主播加油！那四万多人我不知道，但我信你！】
顾伞没有再看，他划开手机，点开了银行app。
一串数字显示在屏幕中央：73元。
这是他目前拥有的全部资产。
他打开浏览器，输入“钢材价格”，最新的一条报价显示，q235b型钢板，市场均价约为每吨4200元。
这点钱，只够买13吨钢材。
连建造一个最简陋的船壳的零头都不够。
【依靠自己从零开始造船，时间上来不及，资金上更是天方夜谭。必须改变思路。】
顾伞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搜索记录被一条条清除。
“全新万吨级货轮报价”、“船厂定制远洋渔船周期”、“二手散货船交易价格”……
这些词条指向的结果，无一不是以“千万”甚至“亿”为单位的数字。
他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全部删除，然后重新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报废船只交易”、“拆船厂”、“二手船舶网”。
就在他浏览着一个个杂乱的网页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微信消息。
是苏晓晓。
“顾博士，我刚问了我们公司的船务部，他们说最近滨海市的港口有一艘旧邮轮要处理，或许适合你。”
消息下面，附着一个网页链接。
顾伞点了进去。
网页的加载有些缓慢，一张老旧邮轮的侧面照片首先跳了出来。船身还能看出白色的底漆，但舷窗和甲板的连接处已经布满了锈迹，透着一股迟暮的气息。
邮轮的名字是“日出号”。
下面是这艘船的详细参数：
建造年份：1995年。
总吨位：47,262吨。
船长：208米。
船宽：29米。
最高航速：21节。
乘客容量：1800人。
状态：结构完好，动力系统老化，即将进入拆船厂进行报废拆解。
顾伞的手指停在了“总吨位：47,262吨”这一行上。
近五万吨的排水量，这意味着巨大的内部空间和极强的抗风浪能力。虽然老旧，但它的主体结构是按照上世纪远洋邮轮的标准建造的，用料扎实，远非普通货轮可比。
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方舟船体！
他立刻将页面下拉，寻找价格信息。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找到了船东的报价：三百万元人民币。
【三百万……】
顾伞看着自己银行卡里五万多的余额，数字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但一个念头，也在同一时间在他脑中成型。
【我不需要全款买下它。】
【我只需要在这场末日到来前，获得这艘船的合法使用权。】
【分期付款。只要我能凑够首付，和船东签订购买合同，这艘船就归我支配。等到后面洪水降临，商业秩序崩塌，银行系统瘫痪，所谓的尾款，将变成一张没有任何意义的废纸。】
这是利用信息差进行的豪赌。
他找到了网页上的联系方式，拨通了船东代理人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职业，也有些不耐烦。
“喂，你好，是咨询‘日出号’的吗？我先跟你说清楚，这船不议价，三百万，要就拿走，我们还等着送去拆船厂呢。”
“我买。”顾伞直接说道，“我想问一下，如果分期购买，首付最低需要多少？”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分期？你要分期买一艘快报废的船？”
“对。”
“没问题。”
挂断电话，顾伞的目标变得无比清晰。
三十万。
他需要在一周之内，筹集到三十万的首付款。
现在，他还差二十四万五千六百零三块二毛七。
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上面缓缓滑动。
王浩的名字已经被他拉黑，那些刚才还对他避之不及的同事，更不可能借钱给他。
他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最终停在了两个字上。
“爸”。
他看着这两个字，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前世，洪水降临后，他曾疯狂地给家里打电话，但电话那头永远都是无法接通的忙音。他所在的城市，是第一批被彻底淹没的内陆地区。
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供他读到博士。他还没有来得及尽孝，就和他们天人永隔。
【这一世，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你们一起活下去。】
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一个熟悉又带着些许苍老的声音传来。
“喂？小伞啊，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回来？学校不忙吗？”
“爸。”顾伞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不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父亲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不干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没有，”顾伞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爸，我准备自己创业。”
“创业？”父亲的声调高了一些，“你好好的博士，大学老师，铁饭碗，创什么业？”
“我想做一个关于海洋科普的自媒体项目，通过直播的方式，向大家介绍海洋知识。”顾桑将早就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现在是互联网时代，做这个有前景。但是我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顾伞能听到父亲和母亲在小声地商量。
“你要多少？”父亲问。
“二十万。”
这个数字让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下去。
顾伞知道，这二十万，是父母存了一辈子的养老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疲惫：“家里还有二十万，本来是给你攒着娶媳妇的。你要用，就先拿去用吧。你读了这么多书，做的决定，我们信你。”
“谢谢爸。”顾伞的喉咙哽了一下。
“钱我等下让你妈给你转过去。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挂断电话后不到五分钟，顾伞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06月09日16:15完成一笔转账存入交易，金额为00元，当前余额为73元。】
顾伞看着屏幕上那串新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