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红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微微抬起下颌,视线落回主屏幕,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自然。”
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切以组织的大局为重。”
万年似乎对这回答颇为满意,那压迫感悄然退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天真”腔调: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我们对你,始终是抱有最高期待的。”
随即,他话头一转,再次朝向万兽,语气里多了几分熟稔,带着责备的调侃,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要擦枪走火的紧张对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至于你,万兽,你要是真觉得身边缺人,无聊了,想找点‘乐子’……”
万兽拖长了声音,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我这两天,再给你精挑细选几个‘新鲜’的送过去就是了,保准比上次的更合你心意。以后啊,这种容易‘伤了和气’的玩笑,还是少开为妙,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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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那端陷入了短暂、充满压迫感的沉默。
随即,万兽发出一声扭曲的短促气音,难以分辨是觉得荒诞的轻笑,还是被打断兴致的嗤笑。
“行,行。知道了。”
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那种略带慵懒的散漫,仿佛刚才那瞬间迸发的冰冷对峙从未发生,那点对雪刹的试探性粘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当然……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万兽将“玩笑”二字咬得刻意,“女人嘛,我身边从来就不缺,哪还需要劳烦你特意‘送来’。”
“航线监控和离岛区域的防备,按既定的最高等级方案执行。有任何‘异常回波’,或者……其他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同步给我。”
他顿了顿,“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理,先下了。”
通讯随着万兽话音落下的瞬间便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主屏幕“唰”地暗了下去,只剩下周围其他分屏幽蓝的光,映照着祁红那张在明暗交界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
万年见状,清脆的嗓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
“最近组织里要处理的事情是多,你也压力不小。若是狼级那群不知好歹的家伙能顺利押到恶魔岛,你也能暂时松一口气,好好休息片刻。”
他话锋微转,语气变得轻松惬意:
“不像我,最近这日子啊,过得可是格外‘井然有序’,清净得很。有机会啊,你也该过来坐坐,换换心情,总盯着这些屏幕和数据,人也容易紧绷。”
万年话音刚落,背景音里隐约传来一阵悠长的海鸥鸣叫,伴随着海浪舒缓的拍岸声。
随即,通讯便被干净利落地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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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红依旧坐在原位,目光落在已然漆黑的屏幕上,久久未动。
那双眼睛,此刻在屏幕熄灭后残留的幽蓝光晕与自身投下的阴影深处,闪烁着冰冷而复杂的光芒。
她微微侧目,视线落在身旁依旧静立的雪刹身上。
那张与白狼相似、却空洞完美的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易碎的瓷器。
祁红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怅惘。
当初,若不是白狼……
若不是那具堪称完美的杀戮机器内部,竟然滋生出不该有的“意识”,萌发了所谓的“七情六欲”,开始抗拒命令,甚至胆敢萌生脱离组织的念头……
她是真的,舍不得彻底销毁白狼的。
毕竟,白狼可是她亲手从堆积如山的孤儿院档案中,一眼就挑中的“种子”。
那么小的年纪,才四五岁,躲在肮脏的角落,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野性、警惕与一种绝不屈服的倔强,像极了未经驯服的幼兽。
就是那眼神,在无数张麻木或惊恐的小脸中,瞬间抓住了她。
后来,白狼也真“争气”。
熬过了最初筛选的残酷,承受了后续无数次突破极限、游走于死亡边缘的人体实验与改造,最终脱颖而出,成为了组织历史上最强的天赋型杀手。
她的强大,她的成长轨迹,几乎都是靠她自己在那条布满荆棘和鲜血的路上,硬生生闯出来的。
在那些负责“培育”的研究员口中,白狼一度是“别人家孩子”般令人惊叹又头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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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红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唯有指尖依旧维持着那稳定而压抑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点着扶手。
方才万年通讯里隐约传来的海鸥鸣叫,似乎还在耳畔幻听般盘旋,与监控室内无数屏幕数据无声流淌的背景音古怪地交织在一起。
压力?放松?
她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从二十年前,她彻底取代了那个真正的“祁红”,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刻起,“放松”这两个字,就从她的字典里被彻底剜除了。
在这个被无数双眼睛觊觎的高位上,她怎么能有一刻真正的松懈?
只要稍有不慎,露出哪怕一丝破绽或疲态,元老会里那些老狐狸,还有像万兽这样野心勃勃的同侪,就会在不知何时、用何种方式扑上来,将她撕扯得粉碎,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甚至……
悄无声息地死于“意外”的葬身之地。
若要放松……
祁红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亮得惊人,也冷得彻骨。
等死的那一天吧。
只有死亡,才能带来真正的“放松”。
而在那之前,她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清醒,更冷酷,更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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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里。
秋敏双臂环抱在胸前,脚依旧大大咧咧地架在控制台边缘,身体随着船身轻轻摇晃。
她头微微歪向一侧,在持续的引擎低鸣与海浪声中,缓缓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视线随意地瞟向正前方的船舶中控屏幕——
绿色的航线标识清晰,代表本船的光点正平稳地沿着预定路线,向着代表恶魔岛的目的地光标移动。
一切看起来……
都很正常。
随即,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舷窗外的天色。
不是她闭眼时的白日,而是浸染了橘红与灰紫色、光线正在迅速流逝的……
黄昏。
秋敏身体猛地一僵,那点残存的慵懒瞬间蒸发。
她“唰”地一下坐直,双脚从控制台上放下,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回事?!”
声音陡然拔高,在死寂的驾驶舱里显得格外刺耳,“没人叫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