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古尊投影化作漫天鎏金光点消散,天穹深处骤然传来一声极轻、极悠远的嗡鸣——
这声音并非来自尘世任何生灵,倒像是亘古冰封的昆仑玉脉被巨力撼动时的沉郁共振,又似沉睡万古的混沌巨兽缓缓睁开眼睫,睫毛扫过岁月尘埃的幽微轻响,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苍茫与威严。
无形的波纹以天穹为中心层层扩散,云层如潮水般向两侧轰然退避,露出下方重归湛蓝却透着莫名威压的天幕。
连风中都裹挟着一丝来自九天之上的清寒与寂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方才那场跨越万古的对话而屏息。
天元子仰首望天,玄色道袍在余波中猎猎翻飞,衣袂间逸散的点点星辉如同破碎的星辰。
他那双看透三千年沧桑的眸子,竟似穿透了万重云霭,直抵那片更高远、更不可知的虚无之境,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即将苏醒的远古秘密。
没人知道他在凝视什么,只看见他鬓角几缕银发被无形气流吹动,与袖袍边缘渗漏的星辉缠绕交织——方才以毕生修为为引,强行维系古尊投影显化,绝非毫无代价。
这星辉看似璀璨,实则是他体内本源灵力损耗过巨,自经脉中渗漏而出的征兆。
细看便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正微微颤抖,指尖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
“老祖,您……”楚长生快步上前,鼻尖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天元子强行压制伤势时,不慎溢出的本命精血气息。
他能清晰感受到,天元子周身那股原本深不可测的气息,此刻竟泛起了涟漪般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深海下暗藏着汹涌的漩涡。
天元子摆了摆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昆仑玉柱般不可撼动,只是声音比寻常多了几分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无妨。一点旧伤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楚长生身上,那眼神里沉淀着岁月的厚重,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仿佛在凝视着自己守护了千年的希望:“古尊最后的话,你听到了。”
不是疑问,是不容置喙的陈述,带着历经世事的笃定。
楚长生重重点头,体内丹田处的世界道种仍在剧烈悸动,如同一颗投入万丈深潭的星辰,激起的涟漪不仅扩散至四肢百骸,更穿透了肉身桎梏,向着识海深处、向着冥冥之中的未知维度蔓延。
道种散发的温润光晕,与他胸腔中澎湃的气血相互呼应,让他清晰记得古尊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门……将开……风波起……变数现……仙界……”
“仙界啊……”天元子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淡,却似裹挟着千百年的风霜,听不出是对那传说之地的讥诮,还是藏在心底深处的向往。
他抬手拂过面前的虚空,指尖划过之处,空气泛起细微的涟漪,仿佛在触摸一道无形的壁垒:“世人皆以为那是极乐净土,却不知高处不胜寒。那地方,未必比此间清净。”
他踏前一步,玄色道袍与楚长生的青衫并肩而立,目光一同投向下方的大地——方才古尊投影与未知存在的交锋余波尚未散尽,山川崩裂,河流改道,断壁残垣间还残留着毁灭性的能量波动。
焦黑的土地上,几株顽强的灵草正艰难地抽出嫩芽,透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坚韧,也似在预示着某种新生。
“你可知,为何古尊投影此界?”天元子忽然问道。
楚长生心中猛地一动,脑海中瞬间闪过先前的画面:天元子曾骤然消失片刻,归来时,他身上除了原本的清冽道韵,还多了一丝苍茫古老、近乎混沌的气息。
这气息绝非此界所有,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带着土腥味与岁月的腐朽感,触之令人心神震颤。
“莫非……非是古尊之力不足,而是此方天地……在排斥他们?”楚长生试探着回答。
“是封印,也是保护。”天元子的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深邃得如同藏着整片星空,“上古大战,神魔陨落,天地崩裂,大道有缺。彼时,有连接诸天的‘门’被强行关闭,有通往仙界的‘路’被彻底斩断。”
“残留此界的‘仙’之痕迹,无论是气息还是力量,都会被天道逐渐抹去、同化。”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古尊能以投影降临,已是逆天而行。若非借了南域地脉深处那一缕万古前残留的‘缝隙’——那是当年大战后,天地愈合时未能完全封堵的缺口,根本无从显化。这也是他们无法久存、力量看似恐怖却只得一击之威的缘由。”
“那扇‘门’……”楚长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能感觉到,当“门”这个字出口时,体内的世界道种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共鸣,像是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呼唤,又似在畏惧某种即将到来的宿命。
“开天之门,亦或……葬仙之扉。”天元子的语气骤然凝重起来,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连风声都变得滞涩。
他转头看向楚长生,眼中满是郑重,仿佛在托付一件关乎天地存亡的重任:“古尊所言‘门将开’,恐怕并非虚指。你可曾察觉,近万年来,天地灵气的潮汐起伏愈发剧烈?时而狂暴如怒海,时而枯竭如死潭。更有无数上古遗迹、秘境频繁现世,沉睡的凶兽破土而出——这些,都是‘门’即将开启的征兆。”
楚长生沉默不语,眉头紧蹙。脑海中无数线索如同流星般飞速掠过,相互串联:体内世界道种在特定之地的强烈共鸣、古尊投影那语焉不详的警示、天元子今日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条条无形的丝线,最终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即将席卷整个修真界的巨大漩涡。
这漩涡深不可测,一旦卷入,便是生死难料。
“他们说我身系变数。”
良久,楚长生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期待与恐惧。
“世界树道种,本就是最大的变数。”天元子侧目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那光芒里有赞赏,有担忧,有期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决绝,“此物非此界应有,它的来历,恐怕就与那扇‘门’息息相关。”
“长生,你的路,从得到它的那一刻起,就已不在寻常仙道之内。”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每一个字都如重锤砸在楚长生心上,“福兮祸兮,皆系于你一身。成,则可能勘破万古之谜,踏足无人能及之境;败,则可能身死道消,连带着此方天地,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
天元子的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连风声都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天地间格外清晰,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着时间的琴弦。
楚长生能清晰听见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沉,最终竟与体内世界道种沉缓而有力的搏动逐渐合拍。
道种散发的光晕笼罩着他的丹田,温暖而坚定,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惶恐。
这不是面对未知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宿命的平静——仿佛亿万条错综复杂的因果线,跨越了时空的阻隔,终于在这一刻尽数收束于他的掌心。
“寻常仙道之外……”楚长生低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天元子,眼中没有了往日的青涩,只剩下彻骨的严肃与笃定,仿佛在宣告一个沉睡万古的誓言:“老祖,其实,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守护我吧!从始至终,皆是如此!”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的沉寂被打破。一股无形的气场以两人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远处的云层再次翻滚,似在回应着这跨越岁月的守护与追问。
风,又起了,带着新生的力量,拂过焦土,吹动衣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