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洒落在每一个修士身上，渗透进他们的四肢百骸，“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惊骇、或茫然、或恐惧的面孔，语气里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这其中的通透与自在，你们……永远无法体会。只能，永远站在大道之外，做一个懵懂的旁观者。”
话音落下的瞬间，笼罩天地的太极图，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所有修士只觉得浑身剧烈一震，神魂摇曳。
他们与天地灵气之间那原本如臂指使、紧密无间的联系，竟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崇高、更本质的力量“覆盖”了。
并非简单的隔绝，而是一种认知层面的颠覆性提升——他们忽然“看见”了灵气的本质：那不再是无形无质、可供随意驱使的能量，而是拥有了自身意志、严格遵循着天地法则流转的“道”的显化。
有的灵气如桀骜游龙，在山川脉络间奔腾；有的如翩跹蝴蝶，在草木精微间栖息；有的如沉默老者，在累累骸骨旁沉淀岁月。
他们从前驱使灵气，不过是抓着灵气的“影子”在笨拙舞动，却可笑地以为，自己已然驾驭了整片天地。
“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轩辕斩仙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平淡的叙述，而是带着大道威严的宣告，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似从每个人的心底生出，震得人神魂发烫，“道。”
太极图彻底展开，如天幕般覆盖了万古坟场的每一寸土地，将万物都笼罩在这无上道韵之中。
在这一刻，场中每个人都看到了独属于自身道途的景象：
修为最低的小修士，目睹了一株野草从破土萌发到欣欣向荣，再到最终枯萎化泥的全过程，于一息之间，窥见了“生”与“死”本是一体两面的循环；
专精剑道的武者，望见万千剑影不再是冰冷的杀伐之器，而是在无垠星空间自在穿梭的光痕，它们劈开的并非血肉，而是蒙蔽真知的迷雾，他由此悟透，“剑”的本质是斩开虚妄的工具；
年迈的炼丹师，凝视着火焰与药材的交融共舞，看透了能量转化的本质，懂得了所谓“丹”，并非固化的药丸，而是天地灵气最慷慨、最凝聚的馈赠；
有人看到了星辰的生灭，于极致璀璨与永恒寂灭的交替间，触摸到了时空那宏大而冰冷的脉搏；有人看到了因果的丝线缠绕成轮回，在善与恶的永恒纠缠中，看清了命运那精密且无情的织机；有人看到了生死的无常，在生命最初的啼哭与最终的叹息里，懂得了存在本身的轻盈与沉重……
而李承嗣看到的，是一条奔流不息、浩瀚无边的长河。
河水浑浊而汹涌，裹挟着无数修士的身影沉浮——有的在拼命划水，面目狰狞地想逆流而上；有的茫然随波逐流，任凭河水将自己带向未知的深渊；有的在挣扎呼救，转眼却被无情的浪花彻底吞没。
而他自己，也正站在这河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他拼尽全力挥动着手臂，以为自己在抗争，在奋进，想要挣脱河水的束缚，去往那传说中更高的彼岸。
可直到此刻，在这道韵的照耀下，他才无比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血肉、骨骼、苦苦修炼来的灵力，甚至于是他的灵魂，其本质，都是这河水的一部分。
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功法，不过是河水激荡时泛起的些许涟漪；他视若性命的修行境界，只是河面上随生随灭的浮沫；他耗尽心血、梦寐以求想要抵达的“更高处”，原来，不过是这命运长河在流转途中，偶然映出的虚幻倒影。
“原来……如此……”
李承嗣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瞬间便被浩瀚的道音与奔流的河水声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不能沉沦！”
一声惊雷在他神魂深处轰然炸响，震得他几近溃散的道心猛地一颤。
道心若在此刻失守，轻则修为尽废，沦为凡胎；重则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长剑，剑柄温润的触感依旧，却失了往日如臂指使的默契。
剑身竟在嗡鸣，声音不是清越的龙吟，而是带着挣扎的滞涩震颤，仿佛被无形的道韵枷锁死死捆住，连锋芒都透着一股憋屈。
没有丝毫犹豫，李承嗣抬手挥剑！
剑光不是斩向轩辕斩仙消失的方向，也不是指向在场任何一人，而是对着身前的虚无，对着弥漫着太极道韵的空气，悍然劈下！
“嗤——！”
锐响撕裂死寂，一道肉眼可见的涟漪以剑锋为原点，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这不是寻常的剑罡——其中裹挟着他全部的心神意志，是不甘沉沦的怒吼，是挣脱“旁观”命运的疯狂挣扎，更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剑光掠过之处，空间仿佛被生生撕开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后隐约露出混沌未开的蒙昧，将空气中属于轩辕斩仙的残留道韵，搅得支离破碎，强行排开。
坟场中尚存理智的修士们，瞬间被这一剑惊得抬起头来。
只见李承嗣持剑而立，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颊上，一道血线顺着嘴角缓缓滑落，滴在脚下的森森白骨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谁都看得明白，这一剑违背了他此刻对“道”的认知，是强行调动力量对抗大道显化，反噬的代价早已刻在他渗血的嘴角、颤抖的指尖里。
可他眼底的茫然，却在这一剑之后褪去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那是道心被撕裂的剧痛，更是认清现实的苦涩；但痛苦之下，更燃着一簇熊熊的斗志，像绝境里不肯熄灭的火种，越烧越旺。
“他……他竟斩开了那道韵？”演武场边缘，有修士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若李承嗣能做到，其他人是不是也能挣脱这令人绝望的“旁观”？
“不……”一道干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幻想。
说话的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辈修士，此刻他紧攥着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斩开的不是道韵，是他自己心中的‘障’！他在用剑逼着自己清醒，强行把快要沉沦的心神，从‘大道幻象’里拉回来一丝！”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醒了在场不少人。
李承嗣缓缓收剑，剑尖还在轻颤，像是在为刚才的挣扎而喘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的灵力运转时带着明显的滞涩，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膜挡在经脉里；连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本命法剑，都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
可他握剑的手却更紧了，指节泛白，连虎口都被剑柄勒出了深痕。
他猛地抬头，望向轩辕斩仙消失的方向，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坟场的死寂，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轩辕斩仙！”
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咬牙切齿的不甘，却又藏着一丝复杂的敬意。
“你让我等看到了‘真实’，打破了境界的囚笼……这份‘知’，我李承嗣，记下了！”
“但这不是终结！”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底的斗志烧得更烈，“认知可破，道心不可堕！今日你让我见的‘道’，未必不是明日束缚我的‘障’！你走你的逆天路，我亦会寻我的登天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