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楼外早已被剑棠凰的人围得密不透风，玄甲卫士肩甲上的寒光在夜色里若隐若现，连一只飞鸟都难以靠近。
可楼内却是另一番暖意融融的景象——顶楼雅间的雕花窗棂糊着三层透光的鲛绡，将深秋的寒风彻底隔绝在外，只让满室烛火的璀璨光芒映在窗纸上，晕出一片温暖的橘红。
桌上琼浆满盏，琥珀色的“仙人醉”在夜光杯中轻轻晃动，泛着莹润的光泽，连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都透着贵气；旁边罗列的珍馐更是精致得让人不忍下筷。
这规格，比揽月楼何止高出一个档次，分明是剑棠凰花尽心思，为轩辕斩仙撑足的“排面”。
轩辕斩仙坐于主位，玄色衣袍上绣着的暗纹在烛火下流转，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
他眉宇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尖偶尔轻叩桌面，却自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左手边的剑棠凰眉眼弯弯，手中银壶始终悬在轩辕斩仙杯口，见酒线稍浅便立刻添满，眼底的亲近与关切藏都藏不住。
右手边的楚战骁则一身墨色劲装，沉默寡言。
影煞与影月如两道被夜色浸染的影子，静立于轩辕斩仙身后三步之处。
玄色衣袍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可只要有人稍有异动，那垂在身侧的手便会瞬间绷紧，化作能夺人性命的最锋利刃。
“今日多谢诸位赏光。”轩辕斩仙抬手举杯，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雅间内每个人耳中，“这一杯，我轩辕斩仙敬诸位道友。”
众人连忙起身举杯，动作整齐得仿佛演练过一般，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有人眼中满是敬畏，指尖微微颤抖；有人带着攀附的热切，目光紧紧黏在轩辕斩仙身上；还有人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读出几分更深的用意。
轩辕斩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时，他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
目光缓缓扫过席间众人，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在座诸位，多是大武境内的年轻俊彦。今日聚在此地，不说虚礼，不论国事，诸位道友吃好喝好。”
话语落下，雅间内紧绷的气氛微微一松，杯盏碰撞的轻响、箸尖触碰瓷盘的脆声渐渐响起，可那股难以言喻的张力依旧萦绕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明白，轩辕斩仙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这场酒宴就越是不简单——能与大武皇朝大皇子、神武皇朝长公主同席，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信号”，是踏入更高圈层的契机，谁都不愿错过。
“大殿下豪气！”拓跋野率先打破这微妙的氛围，他哈哈一笑，声音粗犷却爽朗，震得桌上酒杯都微微晃动。
自顾自拿起酒壶斟满酒杯，酒液溅出几滴落在衣襟上也不在意，“那俺老拓就不客气了！早就听闻望仙楼的‘仙人醉’入口甘醇，后劲却能烧得人五脏六腑都暖，今日定要喝个痛快！”
说罢，他仰头豪饮，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也只是随意用袖口一抹，那不加掩饰的真性情，反倒像一股清流，让雅间内的气氛彻底活泛起来。
众人不再拘谨，纷纷拿起筷子品尝珍馐，觥筹交错之声此起彼伏，美味的香气与醇厚的酒香交织在一起，将方才揽月楼的阴霾彻底驱散在窗外的夜色里。
而此刻，皇宫深处的御书房内，却是一片沉肃。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十几根盘龙烛烧得正旺，烛火跳动着，将墙上巨大的堪舆图映得格外清晰。
图上用朱砂标注的山脉、河流、城池，甚至南疆瘴林里的巫祠位置，都密密麻麻，一目了然。
大武皇朝当代皇帝武天霸并未安寝，他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衣料上绣着的暗金龙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却掩不住那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
他负手立于堪舆图前，目光深沉如夜，死死盯着图上南疆那片标注着“瘴林密布”“祖巫盘踞”的区域，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在图上摩挲着，指腹蹭过粗糙的羊皮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连烛火都未曾晃动半分。
那人单膝跪地，一身黑衣与御书房的阴影完美相融，正是皇室暗卫统领。
他头颅低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连呼吸都压得极轻，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偶尔起伏的肩头，证明他还活着。
“说吧。”武天霸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与权位沉淀的厚重，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堪舆图上，却准确地捕捉到了暗卫的到来——仿佛对方的气息，早已刻进了他的感知里。
“启禀陛下，”暗卫统领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却将揽月楼和望仙楼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禀报上来。
从轩辕斩仙踏入揽月楼的从容，到武煌护道者挑衅被废的血腥，再到那句“人，选得不太妥当”的震慑，甚至宾客们的神色、武元宸的狼狈，都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人，选得不太妥当”这句话时，武天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怅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然：“不愧是她的儿子，行事作风竟和她一模一样，这般决绝，这般不留余地，连半分情面都不肯给。”
说到“她”字时，他的声音下意识放轻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丝早已被岁月磨淡、却从未消失的温柔，可那温柔转瞬便被苦涩取代：“如果当初朕也有他如今的魄力，没有瞻前顾后，没有被朝堂的牵绊捆住手脚，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不会……”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御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起来，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暗卫统领依旧跪伏在地，屏息凝神，连指尖都不敢动一下——他知道，陛下此刻提及的“她”，是宫中最大的禁忌，是那位曾惊才绝艳、却在多年前逝去的轩辕清儿。
当年那位女子在深宫之中留下的清冷与决绝，至今仍是老宫人们不敢轻易提及的往事，连提一句她的名字，都要斟酌再三。
武天霸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御书房的墙壁，穿透了层层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的他还不是说一不二的大武皇主，只是个处处受权臣掣肘的皇子；那时的轩辕清儿也还在宫中，一袭白衣，手持书卷，站在廊下看雪的模样。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书页上的文字，那清冷又专注的身影，至今仍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那些画面终究是过往云烟，只剩下如今满心的遗憾，像一根细针，时不时刺得他心口发疼。
“罢了，旧事休提。”武天霸猛地挥了挥手，像是要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彻底驱散，可眼底的怅然却怎么也挥不去。
他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带着帝王的果决：“元宸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二殿下回府后，立刻召见了其麾下谋士‘鬼面先生’，两人闭门密谈至今。期间，二皇子府内的防御阵法全开，连空气中的气息都被隔绝，属下派去的暗探无法靠近，无法得知具体谈话内容。”暗卫统领如实禀报，语气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鬼面……”武天霸听到这个名字，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厌恶，眉头皱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藏头露尾之辈，专擅用些旁门左道、挑拨离间的手段蛊惑人心，元宸与他为伍，眼界终究是落了下乘，成不了大器。”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身后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似乎在权衡利弊。片刻后，他抬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语气也愈发果决：“传朕命令，加派三倍暗卫，加强对二皇子府的监控，尤其是他与太庙祖巫那边的联系，一有蛛丝马迹，立刻上报，不得延误分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堪舆图上轩辕斩仙封地的方向，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连眼底的锐利都淡了些：“至于斩仙那边……只要他不做出格之事，不触碰皇朝根基，便由他去。他身后那位师尊，既然这么多年都未曾真正插手皇朝事务，想来也无意于此，暂且观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