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的话，像一块石头沉在第七號实验室的水底。
“它们会攻击每一个被电影感动的观眾。”
这句话在空气里盘旋，让伺服器的嗡鸣声都显得有些刺耳。
苏晚打破了沉默。
她没有看李默，而是转向了会议室里那群表情各异的顶尖人才。
有概念艺术家，有神经科学家，还有底层架构师。
“这正是我们今天聚在这里的原因。”苏晚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她身上。
她走到巨大的交互式光幕前，上面是李默团队刚刚还原出的“信任协议”核心架构。
无数绿色的数据流和复杂的节点图，像一幅冰冷的星图。
“各位看到的，是我先生父亲留下的『信任协议』。”苏晚伸手指著光幕，“技术上，它是一个奇蹟。但现在，它只是一堆冰冷的代码。”
一个耳朵上掛著金属饰品的年轻艺术家皱著眉开口：“苏导，恕我直言，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数据中心的蓝图，而不是一部电影的素材。”
“说得好。”苏晚点头，“所以，我需要你们，帮我把它变成一个活的东西。”
她把手放在光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流仿佛从她指尖流过。
“我们的电影，《莫比乌斯》，它没有枪战，没有爆炸。它的高潮，是一个程式设计师，在柏林街头，把自己的麵包分了一半给流浪汉。”
会议室里有人发出了不解的骚动。
“这不是一部文艺片。”苏晚补充道，“这是一场『唤醒』。我需要观眾在看到这一幕时，不是单纯的感动，而是能在潜意识里，与那个程式设计师產生『共鸣』。
她看向那位头髮白的周老先生。
“周老，我需要您告诉我，当人类大脑產生最纯粹的『善意』时，它会发出什么样的脑电波信號它的频率，它的波形，它的一切特徵。”
周老先生扶了扶眼镜，眼睛里闪著光：“很有趣的课题。我们实验室確实有一些相关的模型，但从未想过能用在”
“用在电影里。”苏晚替他说完。
她又转向那个年轻的艺术家。
“然后，我需要你，把周老给我们的这些冰冷的数据，『翻译』成视觉语言。它不能是具象的，不能让观眾直接看出来，它要像一个幽灵，藏在画面的光影、色彩和切换节奏里。”
年轻艺术家愣住了，嘴巴微微张开。
“用视觉，去和观眾的潜意识对话”
“对。”苏晚打了个响指，“我要做的，就是把电影院，变成一个能与几千万人同时进行潜意识沟通的，巨型『发射器』。”
整个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看著苏晚，像在看一个疯子。
一直沉默的顾沉，这时走上前。
他没有解释理论，只是闭上了眼睛。
“我进去过那个世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那里没有顏色，也没有形状。但它有温度。”
他伸出手，仿佛在触摸空气。
“当第一个『信任』被点亮时，感觉就像在无尽的黑暗里，忽然有一束非常、非常温暖的阳光，照在了你的手心。它不刺眼，也不灼热，它只是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
他睁开眼，看著那个年轻的艺术家。
“我不知道那该画成什么样子。但它的核心，不是科技，是温度。
“光”那个年轻艺术家像是被点醒了，喃喃自语，“有温度的光”
他猛地衝到一块空白的交互板前，拿起笔飞快地画了起来。
“不是一束光！是一根线！”他越画越快，眼睛里闪烁著狂热，“当一个人產生信任，就从他的意识里，延伸出一根发光的丝线！”
“当另一个人回应他，就延伸出另一根！无数的丝线在黑暗的数字空间里交错、连接，最后编织成一张一张光的网！”
苏晚的眼睛亮了。
“继续说！”
“这张网，就是莫比乌斯环！”艺术家激动地回头看著苏晚，“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的生態！那些丝线，可以根据情感的强度改变亮度和顏色！喜悦是金色，守护是暖黄，悲伤的共情是蓝色最后，整个数字世界，会变成一片由情感交织成的，流动的光之海！”
“天才！”苏晚忍不住讚嘆。
她快步走到艺术家身边，拿起另一支笔，在他的草图上修改起来。
“不只是海。我们要建一座园。”
她的笔下，那些光之丝线匯聚的地方，不再是单纯的节点，而是一颗颗光芒构成的种子。
“每一个被激活的善意，就是一颗种子。当观眾的情感共鸣达到顶峰，这颗种子就会在数字世界里，绽放成一朵独一无二的。”
苏晚的笔触越来越快，一座流光溢彩的数字园，在光幕上初现雏形。
“我要让观眾看到，他们的每一次感动，每一次善意的选择，都不是虚无縹緲的。它正在另一个维度，创造出真实的美好。”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光幕上那幅瑰丽的草图吸引了。
他们终於明白，苏晚要拍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李默死死盯著那幅图，拳头捏得发紧。
“要实现这种效果”他扭头对身后的技术团队说，“实时演算观眾情感共鸣，並將其转化为动態的、非线性的粒子特效我们现有的所有渲染引擎，都做不到。”
一个技术员面露难色：“这相当於要为每一个观眾，生成一个属於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数字园』。这个计算量，足以让全世界的伺服器都瘫痪。”
“那就造一个新的引擎。”苏晚回头看著李默，语气平静。
李默咧嘴笑了。
“正合我意。”他捲起袖子，“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后。
墨子科技最机密的数字摄影棚。
一个年轻演员穿著动作捕捉服，闭著眼，站在巨大的绿色幕布前。
苏晚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棚內响起。
“忘了你是在演戏，忘了周围有几百台摄像机。想一件事情，一件你做过的，让你自己都觉得温暖的事情。哪怕只是餵了一次楼下的流浪猫。”
演员的身体微微放鬆下来。
“感受它。”苏晚的声音在引导他，“不是回忆，是重新『感觉』一遍。猫的毛蹭过你指尖的触感，它满足的呼嚕声，你餵完它转身离开时，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温暖的满足感。”
控制室里，李默和顾沉並肩站在巨大的监视器前。
屏幕上，代表著演员脑电波和心率的曲线，正发生著微妙的变化。
“情感共鸣閾值，达到百分之七。”一个技术员报告。
“够了。”李默深吸一口气，在控制台上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启动『伊甸园』一號引擎！实时渲染『信任节点』生成模擬！”
摄影棚中央那块最大的监视屏幕，瞬间变得一片漆黑，如同深邃的宇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几秒钟后。
在屏幕的最中央，一个柔和的光点，毫无徵兆地亮起。
它没有爆炸，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只是安静地亮著，像一颗遥远的星。
紧接著，以这个光点为中心，一根纤细的、散发著暖黄色光芒的丝线，缓缓延伸出来，向著虚空，试探性地飘动。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无数光之丝线，从那个光点中生出，它们彼此缠绕，盘旋，构成了一个复杂而精美的球形结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就是全部时，那个光球的內部，有什么东西，开始绽放。
一片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瓣，带著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温柔，缓缓舒展开来。
紧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
一朵由暖黄色光芒构成的，仿佛水晶雕刻而成的，在漆黑的数字宇宙中，悄然盛开。
它散发出的光，不耀眼，却足以照亮周围的一片黑暗。
控制室里，鸦雀无声。
年轻的艺术家看著屏幕，眼眶不知不觉间湿了。
周老先生摘下眼镜，反覆擦拭著，像是要確认自己没有看错。
李默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看著那朵，嘴里喃喃道：“我们我们做到了”
苏晚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著那朵。
顾沉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也落在那朵脆弱而美丽的光之上，声音很低。
“晚晚，门开了。”
苏晚反手握紧他。
是的，门开了。
一扇通往新世界的门。
同时，也是一扇通往战场的门。
因为在那朵光之照亮的黑暗边缘，有什么东西，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