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闭。
周老先生和其他几位专家被王中军的人带去签署更深层次的保密协议,以及安排后续的工作对接。
李姐看著他们离开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还留在屋子里的几个人,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巨大的恍惚里。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造原子弹了”她喃喃自语。
苏晚笑了笑,没回答。
她走到顾沉身边,拉起他的手,十指紧扣。
“走吧,顾老师。”苏晚轻声说,“我们去把这颗『原子弹』的图纸,画出来。”
墨子科技零號安全屋下属的,第七號实验室。
这里比安全屋更深,戒备等级也更高。
巨大的环形工作檯上,铺满了顾沉父亲顾远航留下的那些泛黄的手稿。
另一边,十几块超高解析度的光幕上,正瀑布般流淌著绿色的数据流,那是李默团队根据手稿,初步还原出的“信任协议”核心代码。
李默和顾沉並肩坐在控制台前,已经在这里待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不行,还是不行。”李默揉著布满血丝的眼睛,指著屏幕上一段被標红的代码,“这个算法模块,我用尽了所有破解方式,它就是一堵墙。它负责处理『情感数据』的输入和输出,但它的逻辑不像是人类能写出来的。”
他回头看向顾沉,“你父亲,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情感是最混乱、最不可预测的东西,怎么可能用算法去量化和引导”
顾沉没有看屏幕。
他闭上眼睛,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那种被数据洪流包裹的感觉,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了那个在数字世界里,对他微笑的父亲,想起了那无数个闪烁的、代表著善意和连接的光点。
“李默,你把它当成了一个水库。”顾沉忽然开口。
李默愣了一下:“什么”
“你觉得情感数据像洪水,你的任务是建一个大坝,把它们储存起来,然后再开闸放水。”顾沉睁开眼,看著他,“对吗”
李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確实是所有数据处理的基本逻辑。
“我父亲没这么干。”顾沉摇摇头,“他没建水库,他挖了一条河。”
“河”
“他不去储存和控制,他只做疏导。”顾沉站起身,走到光幕前,伸手指著那段標红的代码,“这个模块,它不是在『处理』情感,它是在『识別』情感的『流向』。”
“当一个人產生『信任』这个情绪时,他的脑电波,他的潜意识,会释放一个独一无二的信號,像一条小溪。我父亲的协议,就是识別这条小溪,然后帮它找到另一条同样流向的小溪,让它们匯合。”
“当无数条小溪匯合,就成了你说的河。”
顾沉看著李默的眼睛:“这条河,本身就有自己的力量,不需要大坝去控制。”
李默呆住了。
他死死盯著那段代码,顾沉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子里那把生锈的锁。
“天吶”李默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原来是这样不是编码,是共鸣不是算法,是信標他用一个人的情绪,去点亮另一个人的情绪”
隨著他的操作,光幕上的代码开始以一种全新的逻辑重组、运行。
之前那堵坚硬的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散发著柔和光芒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神经网络模型。
就在这时,模型的最中心,忽然弹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红色文件包,上面画著一个骷髏头的標誌。
“这是什么”李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顾沉也皱起了眉。
李默小心翼翼地点开那个文件包。
里面只有一行字。
最终仲裁协议:当网络內『恶意』节点总数超过『善意』节点閾值的70,且持续24小时,本协议將自动启动,格式化所有『信任节点』,並永久销毁协议內核。
李默倒吸一口凉气。
“自毁程序”他看著顾沉,声音发乾,“你父亲他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顾沉看著那行字,沉默了很久。
他想起了父亲留下的那句话:“『拉格朗死』不是牢笼,也不是天堂。它是我留给人类的一个选择。”
现在他明白了。
父亲给了人类一个选择向善的机会,也给了人类一个选择自我毁灭的权力。
他相信人性,但他没有盲信。
“把他导出来。”顾沉说。
苏晚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默和顾沉两个人,对著屏幕上那个红色的骷髏头髮呆。
“怎么了”她问。
顾沉把自毁协议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苏晚听完,脸上並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莫比乌斯环”的结构图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保险开关。
“一个足够伟大的作品,一定包含著自我毁灭的种子。”苏晚轻声说,“这才是完整的。”
她把一沓新的剧本草稿放在桌上。
“技术上的事我不懂,但我需要你们帮我把这个『选择』的过程,翻译成电影语言。”
苏晚指著草稿说:“我需要观眾在看到主角做出选择时,他们也能『感觉』到自己手里,同样握著一个开关。我需要光,我需要声音,我需要一种能穿透屏幕,直接作用在他们潜意识里的东西。”
李默看著苏晚,又看了看顾沉,忽然笑了。
“我算是明白了。”他摇著头,“一个负责提供『灵魂』,一个负责提供『血肉』,你们俩简直是怪物。”
李默重新坐回控制台前,双手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交给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我会把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信任信號』,和最冷酷的『自毁代码』,一起打包塞进你们的电影里。”
实验室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苏-晚根据最新的技术突破,不断完善著剧本的细节。
顾沉则凭藉著他对协议的“直感”,一次次帮助李默绕开技术陷阱。
在一次调试“信任信號”具象化效果时,顾沉將手掌按在了一个特製的感应器上。
光幕上,一个柔和的光点,隨著他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著。
就在那一瞬间,顾沉感觉自己的左手掌心,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微弱的温热。
他摊开手。
那个在亚特兰蒂斯时出现,后来又消失的圆形印记,此刻竟然又一次,淡淡地浮现在他的皮肤之下,像一个被水浸湿的古老图腾。
它隨著屏幕上的光点,同频率的,呼吸著。
顾沉看著自己的手掌,他知道,这不只是技术的传承。
这是他父亲,跨越了生死,留在他血脉里的,一个无声的拥抱。
夜深了。
苏晚已经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睡著了,身上盖著顾沉的外套。
李默终於完成了今天最后一个模块的测试,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成了。”他对顾沉说,“『信任协议』的核心部分,我们已经彻底吃透了。下一步,就是把它和电影的数字母版进行封装。”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系统模擬出的、一片漆黑的宇宙。
“不过,顾沉,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们。”李默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默指著窗外的黑暗,“当我们的『信任之河』开始在数字世界里流淌时,它必然会遇到『诺亚』系统留下的那些『格式化』的病毒残骸。”
“那会是一场遭遇战。”
“病毒会试图污染我们的河流,甚至顺著河道,反向攻击每一个连接在网络上的『信任节点』。”
“也就是说,它们会攻击每一个被电影感动的观眾。”
李默转过身,看著顾沉。
“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但那绝对会是我们所有人,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凶险的一场数字战爭。”
顾沉的目光,也投向了那片深邃的黑暗。
在他的掌心,那个印记,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又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