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仿佛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窜遍崔十四的四肢百骸。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直抵灵魂的烙印。
安子轩的指尖萦绕着那缕纯净而蕴含无上道韵的仙光,轻轻点在了崔十四的眉心。刹那间,崔十四感觉自己的意识被强行抽离,卷入了一个由纯粹光芒和复杂符文构成的奇异空间。
无数闪烁着金光的古老文字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不容违逆的法则力量。它们自动排列组合,形成了一篇结构严谨、条款分明的契约条文。
内容与安子轩所说并无二致。安子轩作为护道者,需在崔十四遭遇死劫时提供必要的庇护与指引,助其探寻九死轮回体的奥秘。而崔十四,作为契约的另一方,则需无条件追随安子轩,在其需要时接受驱策,并以其自身作为“变数”的源头,协助安子轩解答某些疑问。
契约的期限,模糊地指向“九死尽,轮回悟”或者“疑问解,因果消”之时。惩罚条款更是简单粗暴,若崔十四违背契约,将立刻承受契约反噬,神魂俱灭。
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是一份单方面的、强制性的契约。力量差距悬殊到连“合作”都算不上,只能是“依附”。
崔十四在意识空间里“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条文,心里五味杂陈。想他堂堂一个现代社会的富二代,什么时候签过这种卖身契一样的合同。但形势比人强,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我接受。”他在意识中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随着他的意念落下,那些金色的符文骤然收缩,化作两个极其复杂、蕴含着生死轮回意境的微小印记,一个没入他的灵魂深处,另一个则飞向对面那道代表着安子轩的朦胧光影,融入其中。
契约,成立。
意识回归身体,眉心那冰冷的触感也随之消失。
崔十四猛地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和眼前这位清冷的上神之间,多了一种无形的、无法割断的联系。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对方那如同浩瀚星海般深不可测的气息,而对方,似乎也能随时掌控他的生死。
这种感觉很糟糕,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安子轩收回手指,神情依旧淡漠,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袖袍随意一拂。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崔十四从冰冷的石台上托起。与此同时,他身上那件因为汗水和血污而变得又脏又破的粗布衣服,如同风化般寸寸碎裂,化为飞灰消散。
“喂!”崔十四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用手遮挡。虽然都是男人,但这突如其来的“坦诚相见”还是让他有些窘迫。
然而,一套质地柔软、样式简洁的白色衣袍凭空出现,自动穿戴在了他的身上。衣料触感冰凉丝滑,仿佛无风自动,带着隐隐的灵光,显然并非凡品。大小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
“走吧。”
安子轩并未多看他一眼,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已到了山洞的出口处。他的动作看似舒缓,实则快得不可思议,缩地成寸。
崔十四愣了一下,赶紧尝试迈步。他惊讶地发现,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之前那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极度的疲惫感已经消失了大半,行动并无大碍。想必是刚才契约成立时,对方顺带帮他调理了一下身体。
他小跑着跟上,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出这个给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的山洞。
洞外,天色将明未明,东方泛起鱼肚白。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让他精神一振。
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有种重获新生的恍惚感。回头望去,那幽深的山洞像一张怪兽的巨口,沉默地隐藏在山壁之间。
安子轩并未停留,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他的步伐依旧看似寻常,但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暗合某种天地韵律,身形飘忽,总在崔十四快要跟不上时,恰到好处地放缓一丝。
崔十四咬咬牙,拼尽全力跟在后面。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这是什么地方,接下来要去哪里,那个“九死轮回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着安子轩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位上神,显然不是个喜欢闲聊的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清晨的山林中。露水打湿了衣摆,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天际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云层,洒向大地。他们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山坡上。
安子轩停下脚步,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下,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更显得超凡脱俗。
崔十四趁机喘了几口粗气,走到他身边稍远一些的位置,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群山苍茫,云雾缭绕,景色壮丽非凡,是他从未在现实世界中见过的奇景。
“那个……上神。”崔十四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您刚才说的‘九死轮回体’,能不能……再给我详细讲讲?我这心里,实在没底。”
安子轩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着山风飘来,平静无波。
“上古有禁忌体质,其名‘九死轮回’。身负此体者,为天道所忌,亦为诸多邪魔外道所觊觎。你此生,注定要历经九次真正的死亡考验。”
崔十四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注定历经九次死亡考验”这样的话,还是让他遍体生寒。
“每一次死劫来临,形式各异,或源于外敌,或起于内患,但共通之处在于,你必将无限接近于真正的死亡。魂魄离体,肉身崩坏,意识沉沦于无尽黑暗。”
安子轩的描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崔十四仿佛身临其境,再次感受到了祭坛上那种灵魂被撕扯、堕入无边黑暗的极致恐惧。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袍。
“而每一次自死亡边缘挣扎归来,破而后立,你的肉身、神魂、修为,以及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对法则碎片的捕捉能力,都将迎来一次彻底的蜕变与飞跃。其提升幅度,远超寻常修士苦修数十乃至数百年。”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崔十四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试图从中找到一点安慰。这不就是小说里常见的升级挂吗?虽然过程痛苦了点。
“厉害。”安子轩终于侧过头,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慌,“前提是,你能活下来。”
“九死轮回,每一次都是生死关。古往今来,典籍所载,身负此体质者,十之八九陨落在第一次死劫。剩余者,大多止步于第三、第四次。能熬过九次者,凤毛麟角。而每一次死劫的强度,通常会随着次数递增。”
十之八九死在第一次!
崔十四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他想起山洞里的经历,那还只是“前奏”?那真正的死劫该有多恐怖?递增?这他妈是什么地狱难度的设定!
“所以……我上次在山洞里,不算第一次死劫?”他怀着一丝侥幸问道。
“不算。”安子轩的回答粉碎了他的希望,“那仅是体质初次觉醒,引动天地邪异之力所致,可视为死劫的预兆,或者说,是第一次死劫的序曲。真正的第一次死劫,尚未到来。”
尚未到来……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崔十四的心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只是刽子手还没决定什么时候行刑。
“这到底是什么烂设定!”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恐惧,“凭什么我就得摊上这种鬼体质?九次!还一次比一次难!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抬起头,看向安子轩,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甘和茫然:“上神,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免或者……削弱这个死劫吗?”
阳光照在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上,却驱不散那眼底的阴霾。穿越前的他,家境优渥,生活顺遂,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怎么花钱才能更有趣。可现在,他却要直面如此残酷的命运。
安子轩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情绪波动,从恐惧到愤怒,再到不甘和一丝哀求。这种鲜活而直接的情感表达,与他平日所见的那些或敬畏、或谄媚、或麻木的面孔截然不同。
“无法避免,无法削弱。”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耐心?“此乃宿命,亦是你的道。唯有直面,方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继续道:“吾之护道,并非替你抵挡死劫,而是在死劫降临时,为你护住一丝真灵不灭,为你指引回归的方向,并在你破而后立后,提供必要的资源与庇护,助你稳固境界。真正的生死关,仍需你自身去闯。”
崔十四沉默了。
他明白了。这位上神不是他的保姆,更像是一个保险丝和投资人。保险丝保证他不会彻底玩完,投资人则在他每次“升级”后提供支持,并期待他的“变数”能带来回报。
而玩命的,始终是他自己。
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了他。但同时,一股属于年轻人的、不服输的倔强,也在心底悄然滋生。
妈的,死就死吧!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穿越这种离谱的事都能碰上,再死八次又怎么样?万一……万一老子就他妈是那个凤毛麟角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轻松的笑容,尽管有些僵硬。
“好吧,我懂了。九死就九死,轮回就轮回。”他拍了拍身上的新衣服,像是在给自己打气,“那……上神,我们接下来去哪?总不能在这荒山野岭待着吧?”
安子轩看着他迅速调整过来的状态,眼底那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再次一闪而逝。
“北冥。”
他吐出两个字,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前行。
朝阳已经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山林,也照亮了崔十四前行的路。
一条充满未知、痛苦与机遇的,向死而生之路。
崔十四看了一眼安子轩清冷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那个已经看不见的山洞,咬了咬牙,迈开步子,紧紧跟了上去。
他的冒险,才刚刚开始。